季燕然送完两个实习生到地铁站,又沈棠到小区外,吴奕跟着一起下车,说,“老季,我自己搭车回去就行了。”
“行。”
沈棠眼看季燕然调转车头,又回研究院了?现在好像也不算太晚?
于是也回到单位,标本室的灯正亮着,她轻手轻脚走过去,瞧见季燕然正站在工作台边给标本换吸水纸,夜深人静,手中的工作单调而繁琐,可他平和沉静,并不无聊寂寞。
沈棠原本想故意喊“李老师您还在加班”,然后假装无意照直进行去,此刻却觉得不应该打扰他。
季燕然却先发现了她,手中的事也停下了。沈棠挠了挠头,走进去,反正事先准备好了理由,“我钥匙落办公室了,回来取一下,季主任您还加班?”
“我给下午的标本换下吸水纸。”
植物材料做标本要及时制作,起初换纸要频,所以李岩他们是经常加班的,在野外熬夜摸黑找植株,回来再熬夜制作,常有的事,沈棠渐渐看惯,“我也一起做吧,现在我也会一点了。”
季燕然竟一时不会拒绝。
沈棠还不大熟,但认真专注,举动里都是慢慢来的细致,还有,扑面而来的稚嫩青涩的生命感,近在咫尺,无声吸引着季燕然,几乎是不可抗拒的。
“季主任。”
“怎么了?” 季燕然嗓子有些哑。
“这个五味子是不是错写成五味草了?”
季燕然一看,温温一笑,“没有,这个是五味草,它是云南昆明那边独有的。”
沈棠尴尬红脸,“噢。”
“它还有个很诗意的名字,他们整理的时候没有标上去,叫金钩如意草,传说有道人服食后轻身延年。”
“那我给它加上。”沈棠一边写一边道,“云贵川那边是不是很多植物都药效奇特?很神秘。”
“嗯,是。抗战的时候国家在昆明成立过医药研究所,研究如何用中医药来解决后方缺医少药的困境,滇南本草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那你们生物系的师生也不只是埋头做学问,也为抗战做了很大的贡献,对不对?”
“是,是联大生物系的师生。”
“我知道有个叫蔡珺的,联大生物系的高材生,可惜大学毕业不久,英年早逝,来没得及好好做一番功业。”沈棠说着把自己的木蝴蝶取出来,“这个木蝴蝶,是上学的时候在写他的文章里看到的,今天才见到实物。”
季燕然脱口接出来,“汪之奇的文章。”
“您也看过?”
季燕然一派简淡,眼里俱是温柔笑意,“看过的。”
沈棠则不会管理情绪,找到知己般兴奋,眼睛亮亮的,“我很喜欢那篇散文,好喜欢好喜欢蔡珺的性情,真是可惜了,他那么年轻,那么刻苦,假以时日,肯定能有所作为的。”
“他自己也留下了一些东西的。”
“什么?”沈棠懵怔中透着一丝愕然。
“我去拿来。”季燕然说着就回办公室,不一会儿拿来一本绿色封面的厚书,“你看这是什么。”
《滇南本草图谱》,而署名处,蔡珺赫然在列。
沈棠双手接过来不敢置信,实物的质感,给她带来了奇特的感觉,心情非常激动,“我也只在两篇文章里看过他,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关于他的真实的东西,突然感觉他这个人也不是那么缥缈了。”
“这里也有汪之奇没写到的事,不多。”季燕然一一翻到给沈棠看。
沈棠站在工作台边,躬身看着就不说话了,季燕然能感觉到她确实很喜欢这个人,如饥似渴地想知道关于蔡珺的更多的消息。
同读过的书肯定很多,单单这个学植物分类的蔡珺,沈棠在大学时读到,便念念至今,而他也因为专业的原因,了解过,且对这个早夭而有才华的年轻人印象深刻。此时季燕然感叹人事奇妙,他和沈棠之间,在冥冥之中早有过一丝奇异的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