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于大为从军大衣口袋里拿出锡酒葫芦,拧开酒塞慢慢抿了一小口。
“想念书吗?”于大为问,目光没有看向旁边的少年,而是盯着院子里属于自己的第一台挖掘机,日立uh03。
老日立被刷了一层新漆,橘黄色的外表看上去比新出厂的勾机还要年轻些,像极了一位老人穿着一身橘黄色的运动装。
可再丑那也是于大为自己的东西,这是独属于他于大为的人生,不是少年的。
“不想。”少年双臂抱着双腿,同样看着院子里的各种机械,眼神纯真:“我觉得现在挺好的。”
“大字不识一个有那么好吗?”于大为扭头白了他一眼,但见少年低着脑袋不敢说话,又无奈的叹息:“倒不是不让你修车,只是想成为我于大为真正的大徒弟,不识字,不会算数咋行?”
“大徒弟?”少年抬起头,眼睛明亮,“我吗?!”
“不然呢”于大为笑笑,不过又板起脸严肃的看向少年,“蒋贵,做我的大徒弟可不是什么随便的事,有一点你必须要做到。”
“师父你说。”
“以后修车绝不可以再透力了,这东西就像慢性毒药,时间长了身体绝对会撑不住的。”于大为耐心的跟少年解释,“见过伱师爷吧?”
“嗯嗯。”
“你师爷过了今年才五十二岁,可已经彻底干不了修车的行当了,早年他比你还瘦弱,为了多赚点钱,拼命透力干活,最终落下了个治不了的腰疼病。”于大为见少年越听越迷糊,伸手摸摸少年的脑袋,“你是不是还不清楚什么是透力呀?”
少年沉默的点点头。
“也怪我,总说透力却总不给你解释,或许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于大为抬起手里的酒葫芦又喝了一小口,舌头辣的“嘶呵”一声,这才又开口:“你干活的时候,原本是搬不动的东西。”
“但为了搬动它,心里开始要拼命,整个人咬牙不要命似的也要把这个东西抬起来。那种拼上一切的感觉在脑子里挥之不去,最后就真的搬起来了。”于大为眼神中带着审视看向少年,“有过吗?”
“有。”少年想到了曾经在常海那里干活,几乎每天都在用这股劲儿头干活。
“那你搬完了东西,或者是忙完了以后是什么感觉?”于大为再次询问。
“累,很累很累。”少年眉头紧锁,不需要努力回想便已身临其境,“而且还冷,睡觉的时候总忍不住打哆嗦。”
“不仅如此,你根本不想起来,甚至是起不来。你的冷也是几身乍冷,跟盖多厚的被子都没关系,累也一样,身体累,心也累。”于大为仿佛比少年还要了解,“人就好像虚脱了似的,真要不是意志力撑着,干不动一点东西。”
少年越听眼睛睁的越大,师父说的这些简直跟自己的情况一模一样。
“这就是透力,你扛起五十斤便是极限了,可你不听,非要扛起一百五十斤,突破了你身体的极限,你扛起来了,但身体也过劳了。”于大为坐在门口给小阿贵一点点耐心剖析,“人的身体,就是一座宝库,其中也包含潜能,正确的方式打开,那你的身体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反馈。反之,则是加速死亡。”
于大为之所以这么理解透力这个事儿,不是因为自家老爷子就曾经透力干过活儿,而是他自己也透过力。
上辈子五十多岁的时候,他明显感觉体力不支,可迫于修车时候养车的老板们给的压力,他只能咬牙强上,最终不知不觉察觉到了透力这个事儿。
这件事对于大为影响很大,原本佝偻的身体到老年的时候更加佝偻,浑身干点活就开始喘,身体仿佛干涸的溪水,早早枯竭了一样。
正因明白经常透力的后果,他才会对小阿贵透力干活的事儿如此反感。
“蒋贵,要做我的大徒弟,就必须要答应我,这辈子不再透力干活。”于大为十分严肃的紧盯着少年的那双黑色的眼睛,语气中全都是不容拒绝。
“我明白了。”少年点点头,表情也前所未有的认真:“师父放心,这辈子绝不会透力去干活了,修车是,其他的也是。”
“好!这才是我于大为的徒弟,一切都要以自己的身体为重。”于大为笑了笑,“还有,做了我的徒弟,也不能忘记读书,车什么时候都能修,不差这两年。”
“好,都听师父的。”小阿贵认真点头,反正只要师父你不赶他走,他什么事情都能答应。
于大为勾勒起嘴角,忍不住又喝了一口酒,这次不是小口去抿,而是深深灌上了一大口。
“喝酒吗?”
“额我能喝吗?”
“少年人,当放浪不羁,永远不知愁滋味,酒是最好的催化剂。”于大为将锡酒葫芦递给了少年,“少来一点,无伤大雅。”
“好。”小阿贵接过锡酒葫芦,轻轻呡了一点点,“咳咳咳好辣!师父。”
“辣才是好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