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勒姆在雷米尔神力下迷失。
然后在黑暗中醒来。
他坐直身体,举目四顾。
身下是粗糙的岩石地面,远处是高耸绝壁。
至于上方本该被天穹占据的位置,则是一片倒挂钟乳。
伽勒姆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一个巨大的石头空腔之中。
只是不知道是在地下,还是山体内部。
“我被宰相重伤,撤回了雷米尔小教会……”
伽勒姆的意识接上了记忆断点。
但他确认全身,发现毫无伤痕。
“我被治愈,传送到这里?”
他低声自语,感受到了幽细难辨的被窥视感。
“是谁?”
伽勒姆双目中燃起火色,洞穿黑暗。
但他找不到任何他者。
“离开这里”,是每一位来客的共同念头。
伽勒姆也一样。
他扶地起身,循着冥冥中的指引,选择了一个方向前进。
一步迈出,似乎有尖锐的嬉笑在虚空中响起。
伽勒姆没有停下,步子迈得越来越开。
他莫名知道,前方有重要的事情在等待见证。
黑暗尽头,是垂直如瀑的高崖。
高崖下,一个洞穴被一块巨石虚掩。
从中有碎风溢出,微冷。
伽勒姆的手臂和后背竖起了大片鸡皮疙瘩。
他躬身进入通道。
咔嚓。
若有若无的声音传来。
伽勒姆喉结滚动,禁不住毛骨悚然。
他苦修一生,以虔诚为盾。
荆棘冠、钉刺带、木枷、苦修鞭……
任凭万般痛苦加身,伽勒姆从未怕过。
他很清楚,教廷众人敬他,是因为他体内的乌利尔。
但在伽勒姆自己看来,论及虔诚与勇气,他不比“神之愤怒”稍逊。
他的虔诚随年龄与日俱增,从肉体到意志,都坚如磐石。
可就在此刻,耳边细微的声音却让伽勒姆冷汗涔涔。
恐惧感。
第一次体验的新鲜恐惧感。
伽勒姆瞳孔放大,心跳加速,呼吸比战斗时还要急促激烈。
他感到恐惧在心中化开,露出了更致命的内核。
那是好奇。
对苦修士而言,好奇不是美德。
因为主是一,是万,是圆满,是始终。
皈依于主的,不应好奇;主未准许的,尽是深渊。
伽勒姆按着岩壁,停下步子。
但与苦修士其他被驯服的情绪不同,这不知何处而来的好奇竟如此蚀骨难去。
譬如一烛之光,能满暗室。
譬如皮下之痒,不得不挠。
伽勒姆几次喘息,终究又迈出一步。
他听得更清楚了。
那是咀嚼的声音。
咔嚓。
这一下是咬断了细骨。
咔嚓。
这一下是嚼碎了关节。
声音像蚂蚁般爬入伽勒姆的耳朵,让他头皮发炸,浑身战栗。
低头一看,他竟然已前进了不知多少步。
“不……”
伽勒姆咬住牙齿,将舌尖碾碎。
剧痛带来了一丝清明。
他顶着虚空中的嘲讽笑声回头,却见到身后只有虚无,哪里来的退路?!
呼……
隔着一个拐角,声音又传来了。
【这是在吸食骨髓。】
伽勒姆听到脑中有个声音说道。
“以主之名,我无怖无惧,百无禁忌!”
他咽下满口鲜血,凛冽神色,再迈大步。
拐角之后,石穴走到了尽头。
二十米外,三级台阶之上,有一座十几米长的宽大石台。
其上,一位穿着白色丝袍的威严老者平躺其上。
他的脸倒向一侧,腰际插着一把漆黑匕首,已经死去多时。
这张脸,伽勒姆认得。
双眼没有瞳孔,泛出洁白毫芒。
额头上有着银白色火焰纹路。
诸般特征指明,这尸体是教廷典籍中的邪神,“光明神”阿胡拉。
据说祂窃取了圣光权柄,并拙劣模仿圣主,制造天使。
这位光明神在里世界存在感稀薄——因为祂只留有传说,却没有代表权柄的源质出土。
咔嚓,咔嚓……
石台后,瘆人的咀嚼声还在传出。
“你是谁?”
伽勒姆沉声问道,双掌间金焰升腾。
没有回答。
他再进一步,突然见到石台后那家伙直起身子,半抬起头来。
披散黑发间,是一张白皙端正的脸庞。
一身白袍,非人,却似人。
更准确的说,是人似祂。
伽勒姆的火焰大剑骤然溃散,脑子一片空白。
不过十几米距离,不过些许黑暗,如何能阻挡毁灭级使徒的强大视觉。
所有一切,他都看得如此清楚。
唇齿上的血,牙缝里的肉丝……
还有那张浸透了他思维、骨血、信念的脸庞。
他如何会不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