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转头看了谢凝一眼,穿着国子监的学服,身后一个胖童子背着药箱,那童子围了个围嘴,嘴角还流着涎水。
怎么看怎么不专业!
“若我是你,这会儿就会识趣离开,而不是留下自讨没趣。”
“可你不是我,不能替我做决定,今夜我哪儿也不去,就留下陪陆公子。”谢凝并不在意他言语间的挑衅,语气平常,“若我是小公爷,我会无比感恩上苍,因为今天来的人可以将你的腿医好,以后让你站着做男人!”
“谢公子,你还是先把你那书童流口水的毛病治好。”陆云语带讥讽。
这句话四安听懂了,那是在说自己。
他拿着围嘴,胡乱擦了,嘟囔道:“娘说了,这不是病,这是四安还小,长大了就好了!”
陆云看了眼比自己还要高的童子,无语凝住。
“小公爷在怕什么?怕我医术不高,治不了你的腿?还是怕在我面前丢人现眼,怕我看到你的丑态?”谢凝问道。
这句话直击陆云的心!
他并不是怕看诊,只是每个大夫都要把他剥光扒净,然后像一摊肉般任人摆弄。
躺在那里的他,和一只猪、一只鸡没有区别。
谢凝举步在房间里转了转,看那勾帐子的金钩,水碧般的珠帘,还有那汝窑青釉玉壶春瓶,市面上一瓶难求,却被国公府摆着插花。
“小公爷好福气,托生在国公府,若在寻常百姓家,你猜会不会有人理你?”
“国公夫人为替你寻医,耗尽心思,低声求人,换来的却是你的不知好歹?”
“你身为镇国公唯一的继承者,不思进取,拖着这残破的身体,在世间苟延残喘,享尽世间繁华,你回报给父母,回报给世间了什么?”
陆夫人拉了拉谢凝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再说下去,委实骂得有点儿狠了。
谁知,谢凝猛然甩开她的手,陆夫人惊讶他哪儿来这么大的力气。
“如今我朝外族侵扰不断,北有契丹,西有西夏,女真亡我之心不死,边境内乱不止,异族滋扰不断,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仅今年五月,女真部已连屠我北境十镇,百姓民生何其艰难!那些死在敌人屠刀和战火中的士兵和百姓,哪个不比你可怜?你身为武将之后,何以报效国家?你食百姓供奉,何以回报万民?你身为国公之子,何以孝养双亲?”
谢凝说完,转身向室外走去,四安忙颠颠地跟上。
“等等!”陆云突然开口说道:“谢公子留步,我治!”
陆夫人听到这话,又惊又喜,喜的是儿子终于同意诊治,惊的是谢凝那番话,委实说得太过了。
有道是:打人不打脸,说人不说短。
可谢凝的话,句句揭儿子的短,字字打儿子的脸。她真担心儿子受不住。
现在看来,重症得用猛药,谢凝这药下对了。
“谢公子,请稍候。”
陆夫人叮嘱儿子穿戴整齐,移坐在桌案前,开始看诊。
待诊断结束,谢凝开了药方,交给陆夫人,“按这个药方,抓三副,用来药浴。”
陆夫人忙命仆从去办,惠济药局已提前打了招呼,今夜留人值守,专等着人去抓药。
“我要为小公爷施针,请夫人先回避。”谢凝说道。
陆夫人自领着仆从出去,在偏房守着。
四安忙打开药匣子,取出金针。
“他不出去吗?”陆云看着四安。
“他是痴傻儿,不懂事的。”谢凝解释道:“他要为我拭汗、递针。”
也就是说,她需要一个助手,恰好这个助手是傻的,看不到他的窘态。
言语间,谢凝已蹲下身,猛地掀起陆云的下袍。
她甚至没有打个招呼!陆云也只好把喉间的那声低呼咽了下去。
他的腿,因为长年不用,已经细如孩童的手臂,骨节分明,肌肉萎缩。
谢凝的金针扎在上面,毫无知觉。
陆云感受不到金针的力度和穴位,但却看到谢凝额头的汗珠越来越多,在将要滴下时,四安拿着帕子拭去。
想来是十分耗体力的吧!
瘦弱的书生一声不吭,湿了一条帕子,又换一条,再换一条。
陆云看着桌案上堆得越来越多的帕子,突然为自己刚刚的行为感到汗颜。
也许跟这个文弱书生相比,自己太过幼稚了。
整整两个时辰,她就这样蹲着,找准穴位,稳稳刺入。
室外的陆夫人急得来回踱步,仆从已经抓药回来,药浴也已经备好。
亥时三刻,谢凝才出来,四安边走边打瞌睡。
陆夫人忙迎上去,看人脸色有些惨白,“辛苦谢公子。”
“不妨事,还麻烦夫人先给我这书童安置房间休息,他熬不了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