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焘找到城外田庄,王明山一家及王母早就人去屋空,连个人影都寻不见。
向邻里间打听,也是一问三不知。
田庄早在月前已变卖干净。
想来早就有去意,才会在短时间内搬得如此干净。
谢焘看着四壁空空的房子,为妻子不值。
“娘子啊娘子,这就是你掏心掏肺的娘家。投胎时你可要看清楚,莫要再进王家。”
他抬起衣袖擦拭眼角,心里开始合计王氏的身后事。
好在还有谢凝,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王氏的儿子,出殡时扛幡扶灵,都需要这个儿子。
哪知他找谢凝说明来意时,竟被断然拒绝。
“出殡那天你不去,你眼里还有没有人伦纲常,王氏做得再不对,你也要顾及死人的颜面。”谢焘怒道,声音之大,连隔壁屋的谢姝都听得一清二楚。
“父亲,王氏为何而死?”谢凝问道:“你竟指望我去为她扛幡,荒诞无稽!”
谢焘词穷,王氏是因为谋杀继子才被判处绞刑,而这个继子正是谢凝。
沉默良久,才说道:“不管怎么说,王氏是你母亲,你是她的儿子,这是不争的事实。你身为儿子,就该为亡母做这些,这是身为人子的责任。”
“父亲,你既然要说人伦,我们便从伦理纲常说起。”谢凝并没有他的愤怒而变了神色,“你沉迷读书,不顾家中事务,母亲独自一人撑起家业,积劳成疾,英年早逝,你于妻无情;自娶妻后,你不再操持家中大小事务,未曾抚养教育子女,你于家不顾;你将我弃于广灵观,不闻不问,于子不仁;你从不事劳作,无功无名,衣食用度皆由他人供应,于国不效。如此为人,也配和我说人伦纲常吗?”
谢焘气结,颤抖着手指向谢凝,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是说,你的情义都给了王氏?母亲和我们姐妹在你眼里,竟比不上一个刁蛮泼妇!你忠奸不分,大义不明,识人不请,也配说自己是读书人吗?”
谢焘一生从未被人如此羞辱,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谢姝慌了神,欲上前查看,却被谢凝拦住:“他一生酸腐迂执,总要有人让他醒来。”
那血暗红污浊,夹杂着血沫,想是气急攻心,吐出来反倒是好事。
谢焘抬起衣袖擦干嘴角的血渍,看着眼前的儿子,陌生又熟悉。
他还记得小时候的谢凝寡言怯懦,别人稍一大声便往母亲怀里躲。
何时竟变得如巧言善辩,字字诛心?
“原来,我这个父亲在你心中竟如此不堪,既如此,这父子不做也罢。”谢焘起身,“从今日起,你我父子之情到此为止,我与你恩断义绝。”
他对一旁的谢姝说道:“姝娘,取笔墨来,我要写‘绝亲书’,你也作个见证。”
“孽子,写什么‘绝亲书’?”闻讯而来的谢老太太刚进门,龙头拐杖已经打在了谢焘身上,“家里刚刚办了白事,再闹出父子断亲的事,还嫌弃不够丢人吗?”
谢老太太看着低眉耷眼的谢焘,临窗而站的谢凝。
“打断骨头连着筋,说一千道一万,你们也是父子,这是什么都改变不了的。”谢老太太说道:“你们若还认我这个长辈,这件事我就做回主,凝哥儿是受害人,于情于理,出殡那天不该让他去。”
“母亲……”谢焘突然打断她的话,“你怎么也如此不讲道理?”
站在谢老太太身后的陈氏冷哼一声,“三弟,到底是谁不讲道理?王氏要杀凝哥儿,你还要凝哥儿去给她扶灵?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
“这么多年,王氏的为人谁不知道?只有你,把她当心肝宝贝护着,不知道是真瞎还是装瞎。”王氏低声嘟囔道。
“死者为大,你、你、你怎么能如此诋毁她?”谢焘平静的心又再次被愤怒填满。
“我诋毁她?”陈氏似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她人品烂成那样,还需要诋毁吗?”
“行了!”谢老太太把龙头拐杖往地上一杵,怒道:“人都死了,生前事还重要吗?先把身后事办了,其他的以后再说。”
“三郎,你久读诗书,不谙世事,我已同你大哥大嫂商议过了,这件事就交由大房去办,你出殡那个露个面也就是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不要再生事端。”谢老太太说道。
谢焘近日打理王氏及女儿的身后事,心情极度抑郁,一是不忍看见亡妻及女儿;二是他从没有料理过家事,才知道办一场白事竟要处理这么多琐碎的事务,时常感到力不从心。
便想着让谢凝处理此事,没想到碰了个硬钉子。
有谢母这番话,倒也借坡下驴。
“凝哥儿,听说你要搬出去住,可有这回事?”谢老太太早已听到风声,说谢凝要搬出苍梧斋,刚刚进来时,看到院子里堆的箱笼,更加确定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