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府天佑别苑内,杜小草的兴致也不很高,不是发呆,便是蹙眉,再美味可口的糕点果脯端上来,她碰都没碰一下。
铁萱儿贴身侍奉,担忧了半天,好在黄昏时分,她终于回神,看着身边围了一圈的小伙伴,讪讪微笑:
“别担心,我没事,刚刚在想一些从前的事。”
吕文昭怏怏,他什么都不怕,就怕“仙君”琢磨“从前的事”,随便拎出来一件,都能要了滑县吕氏一族的性命。
铁萱儿夸张地捂住心口,“我的好仙君,你可算是还魂了!这一整天木木呆呆,不吃不喝不挪窝,把我们全都吓住了。”
万幸秦佑安去朝堂处理朝政,不在别苑中,否则这位“沉迷美色的昏君”,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大动静。
吕陌桑贼溜溜地凑到杜小草眼前,压低嗓门套她话:“仙君,您这一整天,都在想什么有趣的事,说出来我们听一听?”
杜小草莞尔,“是从前一个很有趣的少年,跟我在白帝城外的酒铺遇到,一起说了许多的话,赏了许多的美景,后来……”
吕文昭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一听“有趣的少年”、“白帝城外”、“酒铺”,立刻就慌了,一脚把吕陌桑踹开,边踹边打。
吕陌桑被打得莫名其妙,也跟他厮打起来,场面一时混乱,杜小草的“有趣故事”戛然而止。
白愚也猜到怎么回事,勾了勾嘴角没吱声。
杜小草看着眼前的热闹,颓丧心情一扫而空,有些事情,哪怕过去了一千年,她也很难释然,很难想得明白,却总算明白了缘由,退而求其次,也算是“明白了”,有了应对之法。
白愚看她还是木木怔怔,低声询问:“仙君……真没事?”
杜小草点点头:“已经没事了。”
秦佑安刚好回来,身上还带着朝堂上浸染的凌冽之气,见到了她,倏然消散开,牵着她的手往水榭中走。
杜小草看他这么晚回来,忍不住问他:“今日朝事很多?”
“朝事不算很多,但吕相染恙告假,我趁机颁了新律令,还有靠近南疆的几个舟,瘴疠横生,山野精魅颇多,不服大胤礼部约束,近来又开始有异动……”
秦佑安说了许多朝堂琐事,世家并没有掣肘,他们虽漠然豪横,只要没有彻底撕破脸皮,就得谨守君臣之礼,暂时来说,“守礼”就够了。
大胤的这场“禅让”,并非如外人觉得那般无风无浪,博陵崔氏、天水赵氏、琅琊王氏乃至陇西唐氏,之所以没有闹腾,只是碍着流云宗,碍着杜小草,不得已罢了。
杜小草在秦佑安“登基”前一日,再度前往钦天司,毁了七八座山峰震慑,才免去横生枝节,免去诸多变故和冲突,让一种世家乖乖低头做臣子。
人心涣散,大势不明,昔日的盟友分崩离析,没谁真敢揭竿而起。
杜小草没有咄咄逼人,又去白鲤湖畔转了几次,那湖水湖岸看得越透彻,越是能够体会“若吾仙君”当年的凶险,可惜彼时年少,看人看事都隔着镜花水月,稀里糊涂的,而今回头再看,总算懂了世道人心多沟壑。
撑船妇人的小木舟依旧来来往往载客,水底跟着一条尺长的白鲤。
白鲤看见杜小草过来,游曳着跟上来,口吐人言:“仙君好雅兴。”
杜小草白了他一眼,“你好好一个大妖,偏偏喜欢躲在市井中开酒铺古董铺,现在还兼了‘镖行’的生意,你才是好雅兴。”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让仙君见笑了。”
杜小草冷哼,问他:“流云宗的人有没有再来找年氏?”
“来过,态度很跋扈,要打要杀的,我听得不顺耳,把他们都摁到湖底去了,其中一个领头的,临死前还劝我投靠他们,允诺了一大堆好处,我差一点点就动心了。”
杜小草斜睨他:“反正你也不是白帝城的人,去哪儿作妖不都是一样?”
“仙君此言差矣,白帝城还是荒山野岭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了,跟城中那些门阀世家比,我才是本地人,他们都是外来户。”
妖生漫长,动辄几万年起步,白鲤的话让人无从反驳,还暗戳戳告诉杜小草:“流云宗豢养了一头护山老祖,战力凶横,喜好吞噬同类大妖,流云宗诓骗我过去,说得天花乱坠,我若真信了,就是那头老祖的腹中食粮,连个尸骨都找不着。”
杜小草惊了,转头看着英俊掌柜,“你怎么知道的?”
“流云宗的某位弟子才艺超群,踏青的时候绘了一副丹青,把这头老祖画了进去,被我认出来了。”
“若是没有这头老祖,你会不会答应流云宗的招揽?”
“没有如果,那头老饕一年到头都在流涎水,但我也不会因此就跟流云宗死拼,还是当年劝仙君的哪句话,凡事多给自己留点余地,要有后路,有退路,不能把路越走越窄,别哪天一绝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一条死胡同里,前方是一条深不见底的断头路。”
杜小草轻笑:“多谢鲤君教诲,小女子谨记在心。”
千年之前,他也这么劝说过,当时“若吾仙君”的回答是什么?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后来,“玉”真的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