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值得珍惜。
杜小草抛开杂念,吃过了英俊掌柜炖煮的鲫鱼,喝过了妇人酿的米酒,神态微醺,似醉非醉之间,仿佛重返了妖鸟葬墟,重返焦溪村中。
雪夜半掩着的柴扉,四更天遽起的犬吠,邻家扰人清梦的孩啼……
曾经稀松寻常的记忆,如今回头去看,仿佛日暮溪边的捣衣声,回味无穷。
有些怀念。
杜小草明白,如果她今日出手了,明日白帝城中就会多出两个孤儿,日子过得比她在焦溪村时还恓惶的孤儿。
她明白英俊掌柜为何回来,仍是疑惑地诘问她:
“你确定要阻拦我?”
英俊掌柜沉默,身体却把年氏妇人挡得严严实实,“白某受人所托,只要一息尚存,就不会坐视年氏一族受难。”
杜小草气笑了:“原来白掌柜也会是非不分?”
英俊掌柜笑眯眯点头:“我已经修炼成人,是人就总有犯糊涂的时候,仙君高抬贵手,饶了这次。”
“你不讲道理!”
“只有无聊的人类才喜欢讲道理,咱们都是妖孽,妖孽只讲顺从本心,仙君当年亲口说的。”
杜小草无奈道:“白掌柜,你护着这个不是妖孽,是人,要守人的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通融一下嘛。”
英俊掌柜毫无底线地庇护,让杜小草无可奈何,难道她真能当着两个天真稚嫩的孩童,杀了他们的母亲不成?
她忿忿转头看向撑船妇人:“为什么?!”
升平年氏的先祖,为了“诛妖”大业前赴后继,悍不畏死,杀得子孙凋零亦不悔,杜小草虽然是被诛的那个“妖”,也是发自内心的钦佩年氏先祖。
然而撑船妇人,毫不留恋地弃了先祖荣光,弃了白帝城,投靠流云宗。
证据确凿摆在面前时,杜小草依然不肯信,亲自前来跟撑船妇人求证。
撑船妇人一见到她,就明白她所为何来,不惊不惧,不心虚,淡定地撑船揽客。
她听到杜小草的诘问,沉闷地抬起头,用手中的竹篙敲了敲船舷,又指了指远处岸边的几间茅屋。
“这些还不够吗?”
撑船妇人面色冷沉,仿佛在说最天经地义的事情。
杜小草心中苦涩,升平年氏落得如此下场,确实让人唏嘘。
这几百年来,白帝城中那些世家都是落井下石,鲜有雪中送炭,撑船妇人替先祖懊悔,也是可以想象到的事。
“一千年了,仙君你想换一个活法,我们升平年氏也是如此,我想过会有人扯着虚伪的幌子来杀我,没想到会是仙君你来杀我,仙君你已经被他们围杀过一次,还没警醒吗?还要替这些黑心黑肝的东西出头吗?听我一句劝:不值得!”
……
杜小草怏怏离开,不知不觉走到虞山常氏门外,那对老夫妇柴门紧锁,似是不在家中。
她继续前行,来到姜氏府邸。
峨冠博带的中年家主迎出来,一反之前的冷漠不屑,恭恭敬敬地邀请杜小草入府。
“仙君莅临,蓬荜生辉。”
杜小草哭笑不得,她算是见识了活的“前倨后恭”。
“倨”得回肠荡气,“恭”得理所当然。
姜氏身为城中大族,一向以“清高”闻名,族中气氛清冷,便是垂髫孩童,也不许大声喧哗。
今日却有些喧闹,数百嫡支族人聚拢在宗祠外的空地上,脸上喜气洋洋。
宗祠之中,有位身姿曼妙的女子在祭祖,她戴了幕漓,看不清脸,从身段判断,是个年轻曼妙的女子。
姜氏家主没有介绍她是谁,任凭杜小草在府中四处走动,不主动带路,也不阻拦制止。
杜小草心中奇怪,眼尾偷偷瞥了姜氏家主几眼,不过月余没见,他双鬓就添了些霜白,脸颊也清瘦了许多。
她忍不住询问:“姜家主有心事?”
“没有。”
“是嘛,那姜家主说说看,宗祠里头戴幕漓的女子,是不是姜氏的族人?”
“是。”
“为何这么多姜氏族老围着她?”
“她拜了一个好师父,能庇护家族。”
杜小草想想年氏妇人,再看看幕漓女子裙摆上的金色云纹,笑容渐冷。
姜氏家主生怕她误会,讷讷辩解说幕漓女子离家多年,刚刚归来,家人也是才知道她拜师流云宗。
“她是她,姜氏是姜氏,不会同流合污!”
姜氏家主说得掷地有声,只是宗祠里一张张阿谀夸张的笑脸,让他的话很没底气。
杜小草叹气,把年氏妇人倒戈的事略说了说。
“看来不止她一人心中怨怼,姜氏族人也有了旁的心思。”
这位姜姑娘早不回家,晚不回家,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归家,意图昭然若揭。
看姜氏族人对她的热络,大约会一拍即合。
杜小草的来访,打断了这场热闹,气氛变得压抑而诡谲。
姜氏族长张罗了一场盛大的宴席,同时招待杜小草和头戴幕漓的女子。
姜氏的十几位族老,小心翼翼地藏起惊惧和惊喜,礼貌而恭敬的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