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草抬眸,看着曾经相伴几万年的同伴,心中转过千万种念头,最终黯然无声,坐回了水榭石桌旁,拿起缩得宛如刻刀一般大的火翎剑,雕琢一根及笄用的竹簪。
看簪子的形状,像极了一只漂亮的大鸟。
竹簪简陋,再怎么雕工精致,也没办法展现出九色妖鸟的缤纷绚丽。
秦佑安劝过她用金玉,被她否了,坚持用碧灵竹。
每一世,都要有每一世的童趣和坚持,她不要生生世世都活成同一种样子。
伏雨冷冷看着她,从小到大,她从没真正弄懂过这个金尊玉贵的小主人,贵为帝姬,却憧憬平凡人的无拘无束,被她蛊惑着离家出走,在大胤这个荒僻之地,被算计得尸骨无存。
便是如今,她依然搞不懂杜小草在想什么,一根及笄用的破簪子,值得这么全神贯注?
她不明白今晚要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激战吗?
她不明白这次连转世涅槃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杜小草默默雕琢竹簪,伏雨的拳头几次攥紧,又几次松开,纠结犹豫的时候,听到了杜小草的催促声:
“以你的脾气,不该这么冒失,为什么今日就来了?有谁在催你?”
伏雨气得一脸凶戾:“你还有脸问我?让那只该死的蝉滚得远远的,你从哪儿弄来的这种精怪……”
“我祖父送的。”
杜小草提及“祖父”,吓得伏雨的狠话戛然而止,慌乱遮都遮不住。
“不可能!他那样的大妖来不了大胤……”
“平常是来不了的,但大胤是封禁之地,偶尔来一趟也没什么,不能滞留太久,给心爱的孙女送点傍身的法宝还是可以的。”
杜小草说得随意,从脚边的小竹篓中捡起一根两尺长的竹筒,一剖为二,削制光滑,像极了仙塾夫子惩戒顽童用的戒尺。
伏雨看着这样东西,面色难堪,咬唇怒视前主人。
在仙宫的时候,杜小草也有这么一根戒尺,专门用来打她手心。
杜小草是主人,她是仆婢,尊卑有别,她除了忍受别无他途。
杜小草看着手中碧莹莹的竹板,再看看面色变幻不定的伏雨:
“如果我没记错,你跟在我身边的那几万年,我一共打过你三次,每一次你都说知错了,不会再犯了,我信了你,可惜你都是哄我的,你从来就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还觉得是我错了,压制了你的天性阻了你的自由。”
“难道不是这样吗?!你们九色妖鸟虚伪无耻,联手别人屠戮了血月蛟一族,剥皮扒鳞剖丹,无所不用其极,我但凡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忘记这些仇恨,你凭什么打我?因为我是你的奴婢,而我原本的身份,是跟你一样尊贵的小公主,我在你身边苟且求生,为的就是伺机报仇,我没有做错任何事,错的是你们!”
杜小草抬头看着面色狰狞的伏雨,再想想从前她在自己身边低眉顺眼的样子,仿佛是幻觉一样。
那个沉默温驯,贴心软糯,远看近看都楚楚可怜的少女哪儿去了?
又或者说,从来就没有真的存在过?
伏雨的怒气已经压制不住,缓缓抬起头,露出那双赤红色的竖瞳,死死盯住坐在石桌旁的杜小草,杀气弥漫,引得周围的冰雪蓦然呼啸。
杜小草看着她这副模样,忽然笑了,问她:
“那只蝉黏上你,是你起了吞噬小宫女的心思之后吧?”
伏雨一怔。
略一回想,却是如此,若是没有那扰人心神的蝉鸣,她早已吞噬掉小宫女。
对她来说,“若吾仙君”不是什么主人,而是暗戳戳饲养的猎物。
千年前她根基不稳,借力打力出了纰漏,反被那些世家门阀暗算,差一点也死在东凫山中,没能心愿得逞。
如今身份败露,她肆无忌惮了,一门心思吞噬了从前的主人。
小宫女是半个“若吾仙君”,吞了她以后,就能道行暴涨,再挟风云之势吞了杜小草,从此山高水阔,谁也奈何不得她。
蛰伏几百年后,天下无处不可去。
杜小草冷嘲:“你这么肆无忌惮,真不怕老天君来找你麻烦?”
“老天君是了不起,可这世上不止一位老天君。”
敌人的敌人都是朋友,她只要投奔另一位跟九色妖鸟不睦的大佬,什么麻烦都能摆平。
杜小草早就猜测伏雨背后另有黑手,果然如此。
这恶婢女脑后长反骨,心怀不轨几万年了,始终没什么动静,突然逞凶,除了天时地利难得,有人给她撑腰也是少不了的。
“我涅槃转世,一开始虚弱无力,你为什么没有马上动手?”
这是杜小草一直想不通的事。
伏雨恨得咬牙切齿:“还不是祝青筠那个混蛋!他虽然没对我起疑心,却拿住了我的命牌,有他在,我没办法动手,除非跟你同归于尽!”
杜小草想了想,她涅槃转世后,几乎都呆在火羽城,几次前往金花镇,依旧是东凫山脉的范围,属于祝青筠的辖地。
若说祝青筠对伏雨从来没有起过疑心,那就是伏雨自以为是了。
杜小草两次跟着秦佑安远行散心,乘坐靠山龟船和槐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