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草离开小店之后,又去了一趟鬼妪的住处,看看有没有人在她离开后,去为难她。
老妪没有像之前那样漠然无礼,搬了一个竹凳让她坐下,闲聊诛妖往事,陈芝麻烂谷子说得喜笑颜开。
被诛的妖孽也喜笑颜开,郑重承诺老妪:
“我一直想写一个话本子,记述自己当年怎么被你们组盟围杀,最好带上插画,然后印出来,送去白鲤家的书铺去售卖,他这个人甚么都好,就是不会做生意,开价太高,让人为难。”
老妪沉吟半响,嘶哑的嗓音忽然变成一个醇厚的年轻声音:“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忙,我当年最喜欢些山水游记,每到一地,都会记下风土见闻,回到家中的时候,再拿出来回味。”
杜小草默了片刻,“我记得你,渭水傅公子,当年你亲手栽在渭水两岸的老梅,现在还剩下一株,其它的都已经……”
“好叫仙君知晓,我本来就只栽下一株老梅。”
杜小草坐在荒僻的宅院中,看着身边形貌狰狞的老妪,眼神唏嘘澄澈。
若是当年她像今天这么沉稳淡定,就不会有眼前这么一个不人不鬼的老妪。
老妪不是一个人,渭水傅公子之后,再次冒出来陪她闲聊的是个少女,性情欢快跳脱,娓娓诉说她生前的见闻观感。
许多记起杜小草早已忘记的人和事,经过她的提醒,再次浮上心头。
许多实在记不起来的,便只能干笑敷衍,
少女察觉到她的窘迫,掩口娇笑不已。
这个动作若是让真正的娇艳少女来做,必然赏心悦目,可惜她依附的身躯,是一个耄耋老妪。
杜小草心中酸涩,答应她的传记写好以后,第一时间会送来给少女阅览。
“写传记不能一方说了算,我和你们都看过,都认可,才算公道。”
少女愕然慨叹:“仙君你变了好多,若是当年也这么通透公道,就不会有诛妖盟了。”
杜小草摇头:“诛妖盟一定会有的,至多是盟中的人换一批罢了,不是你们,也会有别人,我被围杀,跟滥杀不滥杀、通透不通透没关系,会惹祸只是因为我身上有别人垂涎的东西。”
“……”
杜小草离开后,老妪一直板着的脸,微微荡漾起和悦的笑容。
笑容还没凝固,篱笆院门外就出现一位凶巴巴的黑袍老者,破口大骂老妪:
“你们这些软耳根子的狗东西!被妖鸟几句话就忽悠得忘了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老妪斜睨来人一眼,收敛起笑意,毫不示弱地冷嘲反击:“我们的耳根子当然很软,不然怎么会被鼠辈蒙骗诓骗,白白当了你们满足私欲的垫脚石?我们如何死是我们的事,轮不到你狗拿耗子!”
老者被噎得脸色铁青,腰间的打魂鞭索索震颤,想要跳出来教训老妪,却又畏惧周围的玄奥符文。
老妪知道他不敢进来,一如既往地闲适惬意,坐在门外的竹凳上欣赏西天的霓霞。
那些荡气回肠的恩怨纠缠,那些不知所谓的热血冲头,那个似曾相识的若吾仙君,身边隔绝千年的白帝城,有些东西不知不觉就淡了,有些东西却怎么也忘不了。
这一届的仙君,比千年前那一位,脾气好多了,本事也大多了。
她会砍下竹竿编竹篓,还会削制鱼竿,趁着陪老妪闲聊的空隙,帮着做了一根精致耐用的钓竿,可以从旁边的阴井中钓冥鱼,改善生活。
她会定期送来一份大胤邸报,让老妪不出门知晓七十二洲的风云变幻、趣闻轶事。
被禁锢的鬼修,心中也有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最近这一次,杜小草还从某个跋扈世家抢来一块专供鬼修使用的灵髓,耸在地上像一座小山丘。
老妪看到以后,惊骇惊喜,口中发出的唏嘘惊叹声此起彼伏,男女老少都有。
杜小草仔细倾听过,确定老妪体内至少藏匿三百残魂。
她坏笑着提醒老妪:“这块灵髓是抢来的。”
老妪满脸不以为然:“这块灵髓本就是仙君的,仙君取回,是物归原主。”
“老婆婆是个公道人。”
老妪皱眉,她虽然满脸褶皱,衰颓苍老,周身的阴煞之气浓郁到遮掩不住,却很不喜旁人称呼她“老妪”,郑重其事地纠正杜小草:
“好叫仙君知晓,我等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杜小草眼巴巴地听着,老妪却不肯说了,改口说要“再想想”。
杜小草嫣然一笑,笑容似月光皎皎。
礼尚往来,老妪收下灵髓,回赠给她两坛鬼招手,是用阴煞之井的水酿制而成,滋味如何且不提,有助压制“火煞之气”。
之前在睿王府,她发现有人在她的羹汤中做手脚,催发她体内的火煞之气,让她性情渐渐变得急躁暴戾。
秦佑安查出了是谁动手,却查不出那些蛊毒出自何处。
这两坛鬼招手给她指明了方向,也佐证了她的猜测,千年之前,就有人弄出专门针对她的蛊毒,如今还想故技重施。
酒味寡淡,绵软,很不爽口,但养身,避祸,值得一喝。
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涅槃归来的仙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