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城中的道理,全都装在剑鞘里,不出剑时,永远讲不明白。
一千年前初来此地的娇憨少女,被他们逼得心境崩溃,当众说出“我就是喜欢杀人”的蠢话,如今她想试一试,坏人被逼迫到最后,会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白帝城中畅行千年的“规则”,她不认可,也不想遵守。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要做一个“坏了规矩”的恶妖。
她让人把蔫唧唧的吕陌桑从旱牢了提出来,当自己的跟班,带着他一起去拜访城中豪阀,叙旧聊天。
吕陌桑在旱牢里过得并不舒坦,狠狠洗漱捯饬一番,才恢复了七八成贵公子的气度,缀在她身后大声嘀咕:
“世家都不想见到你,你登门就是恶客。”
“胡说八道,我让人送拜帖上门的时候,他们几乎都给了回复,非常欢迎我前去做客,阖家扫榻持帚以待,蓬荜生辉,受宠若惊。”
“人家那是客套话,仙君你还当真了。”
杜小草收敛笑容:“你这是在提醒本仙君,接了拜帖的世家都是在故意欺瞒,图谋不轨?”
吕陌桑吓得连连摆手,他可不想落个“背后进谗言”的小人名声,暗叹这位仙君怎么半点不同世情,给个棒槌就敢当真(针)。
杜小草敢当真,她这一趟出门,就是要教会这些豪阀一个规矩:说话做事都要诚实,口是心非要付出代价!
明明不欢迎她,还要装模作样,那就好好款待她吧。
杜小草梳了飞天髻,穿着幽蓝霓裳,藏好若吾小锥,低调出了门。
出门之前,她让秦佑安帮她找了一份最新的帝都舆图,一家家拜访过去。
能在白帝城中有姓名的门阀,起码已经崛起了几百年,府邸恢弘壮阔得让人咋舌,不止是圈地多,还要有山水湖泽,灵气充沛之地。
吕陌桑指着舆图一一介绍给她听:“世家门阀在白帝城中的府邸,大多都在城西,环绕着一座大湖,湖边有山峦,山脊雪白延绵,从高处俯瞰像是一条巨大的白鲤。”
杜小草记得这座湖,骑着白麋鹿施施然前往。
按照礼节,接到她拜帖的世家,应该远远派人来迎接,一路上却见不到人影。
到了湖边渡口,终于有一位梳着高髻,体态丰腴的年轻妇人露面,却不是过来“恭迎仙君”的,而是来阻挠示威的。
杜小草发出去的那些拜帖,并不是每一张都有回复,有三家人一口回绝,这位美妇人是其中之一,她执掌的世家曾经辉煌无比,千年变迁,变故迭生,早已名不见经传,起码配不上祖上“诛妖”的显赫功绩。
杜小草呢喃着“升平年氏”的名号,再看看妇人衣摆的赤色藤萝家纹,微微叹息:
“怎么落得这般了?”
“拜仙君所赐啊。”
“令祖诛妖有大功,后人当享平安富贵,怎么会沦落为撑船舟子?”
“好叫仙君知晓,年氏发迹之初,便是这白鲤湖中的撑船舟子,后世子孙承继祖业罢了,若说沦落,大齐皇室都亡了,何况年氏一族。”
杜小草心情莫名,看向渡口旁升平年氏的“府邸”,只得几间茅屋,用半人高的篱笆围着,鸡鸣犬吠,还有两名嬉戏的顽童,看见她也不怕生,躲在母亲身后露出小半个脑袋偷看。
曾经煊赫一时的豪族,凋零如斯。
她唏嘘之余,含笑问年轻妇人:“不知当年那位年大人,若能预知后事,还会不会一路阻挠我出白帝城?”
年氏先祖狙杀她,虽然让她几度险死还生,自身也狠伤了元气,嫡支族人死伤无数。
反而是那些袖手旁观的世家,最大限度保持了实力,在围杀了她以后开始瓜分利益的时候,占尽了上风。
年轻妇人听出了她话里的幸灾乐祸,气得攥紧了手中竹篙,忿忿想要叱骂什么,身后的顽童用力揪扯她的衣襟,让她忍住了愤懑,咬牙噤声。
“夫人有话但说无妨,我不会迁怒你们的。”
“年氏倾举族之力诛妖,为的是城中百姓,为的是七十二洲的太平,不为一己私利,仙君你道行通天,却把旁人看得小了。”
“年氏先祖有慷慨气,可惜生不逢时,夫人家世凋零,还敢顺从本心,拒收我的拜帖,见了我亦不卑躬屈膝,有千万人不及的豪气。”
杜小草正色说罢,忽然剑指妇人身后的孩童,泠然怒斥:“年氏无礼,敢拒收本仙君的拜帖,现在本仙君要从你们二人之中挑一个出来,杀了泄愤。”
年轻妇人虽早有预料,眼见剑锋袭来,满脸惊惶地挡在两个孩童身前:“仙君何必为难稚儿?那拜帖是我拒收了的,要泄愤冲着我来便是!”
“再敢罗唣,我就把这两个孩子全都杀了。”
杜小草催动火翎剑,削断了年轻妇人发髻上的木簪。
娘仨看着断为两截跌落舟底的簪子,惊惶抱成一团,被妇人抱得最紧的那个总角小童,气鼓鼓地挣脱母亲的手臂,冲到杜小草身前:“你这妖孽滥杀成性,千年了也改不掉恶劣秉性,不必为难我阿母和小弟了,冲着我来就好,一条命罢了,拿去!”
杜小草忍住笑,揪了揪他头顶裹着的小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