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草不记得她是怎么到了石拱桥上的,更不记得卖花婆婆。
秦佑安也不记得他往月老树上挂红绸,和吕文昭会合以后,原路返回焦溪村。
春日迟迟。
溪涧中的薄冰,渐渐消融,青黑色小鱼到处游曳,杜小草徒手就能抓满一个竹篓。
半尺长的桃花鳜,她也总能叉到,用几根柳枝串了鳃,拎回小院里烹制。
稻田鳝,河蟹,她随手一挖,拿一根狗尾巴草晃一晃,就能把它们诓出来,吕文昭试了好几次,全部失败,大声喟叹不满:
“东凫神君太过分了,针对我这种玉树临风的公子哥。”
杜小草对他的自吹自擂无感,趁着春草勃发,割了许多熬过寒冬的蒲草,编制成精致的草鞋。
秦佑安和吕文昭看看就算了。
唐圭却讨了两双,每天轮换着穿在脚上,衣衫也从陇西唐氏的斑斓华服,换成了村中常见的粗布麻衣,还央求杜小草用竹篾给他编一个斗笠。
杜小草说起自己在花灯节上,被一位神秘青年暗算,掳了她一缕神识,绘制丹青美人的事。
“那人真是可恶,这种卑鄙的事情都好意思做。”
唐圭轻笑:“那人出身博陵崔氏,姐姐崔明月是大胤仙后,兄长崔雀人是邀月境的高人,还是秦佑安的半个师父,便是你吃了亏,侍婢而已,秦佑安也不好翻脸,事情不了了之了吧?”
杜小草点点头,“就把那副画讨了回来。”
“已经很好了,敢跟崔硕人讨回画轴的人,放眼白帝城也没有几个。”
博陵崔氏,千年门阀,多丹青圣手。
崔硕人的丹青美人不值一哂,他的兄长崔雀人却擅长绘制山河舆图,有一件玄宝量天尺,现在钦天司任职。
杜小草想当然地以为,崔雀人也是纨绔浪-荡子。
唐圭摇头:“崔雀人是国之栋梁,走遍大胤七十二洲,制作的舆图分毫不差,还独创了缩地图,缩地成寸,咫尺千里,一张符箓便要售卖几千两黄金,这两年他还开始研究星舆图,要把天上的星辰绘制到舆图中,遨游天际,须臾十万里。”
杜小草听得神往,叹息:
“一母同胞的兄弟,崔雀人如此俊彦,弟弟就是个浪-荡纨绔。”
“崔硕人自有他的过人之处,丹青美人图销魂蚀骨,还能淬炼神识,千金难求,比他哥哥的逃命符箓还受欢迎呢。”
杜小草眼界大开,对纨绔的世界理解不能。
她更惊讶的是,崔硕人从她识海中强掳的那一缕神识,不是她的,是妖鸟的。
秦佑安找到她以后,立刻投喂她一粒养神丹,生怕她损了神魂,变得迟钝,她自己却明白,受损的是妖鸟。
妖鸟哪怕只剩残魂,也不是崔硕人能亵渎的,一声唳叫,便能让他命丧当场,它却毫无反应,更无反击,太反常了。
杜小草直觉崔硕人要倒霉,弄不好还要连累全家人。
咎由自取,活该!
唐圭不知她心中所想,趁着她发呆,目光悄悄看向她的脚。
长得精致小巧,嫩笋一样,赤着踩在溪水里,像两条小白鲤般活泼。
崔硕人身为白帝城中顶尖的纨绔,阅遍花丛,鉴美能力拔群,一眼就找准猎物最可入画的美。
杜小草察觉到他目光乱瞟,瞪他一眼:
“乱看什么?”
唐圭心虚地挪开眼,唿唿摆出十几样精致糕点,邀请杜小草一起品尝。
杜小草刚好饿了,一边吃,一边跟他闲聊。
本来想旁敲侧击,问人家的隐秘,三言两语反被他带到沟里,把自己小时候的酸苦事说了一箩筐。
祖母杜阮氏刚过世三天,她就被继母威逼着去山上采摘桑叶。
那么大的一个箩筐,差不多有她那么高,从半山腰一趟趟地往家里背桑叶。
第一趟咬牙能撑住,第二趟就双腿打颤,第三趟的时候,路都走不稳了。
那天的太阳又大,她的小肩膀被箩筐上的麻绳勒着,火辣辣的疼。
回家的路变得无比漫长,长到让她绝望。
她一遍遍呼喊祖母,祖母已经葬到山坡上,无法庇护她。
“我脚上的草鞋磨破了,脚底也生出燎泡,疼晕在路边的草丛里。
昏睡了不知道多久,被继母揪着耳朵打醒了,然后还得继续背桑叶回去。
“那么沉的桑叶,我咬着牙硬撑到家里,金氏还骂我偷懒,扣了我晚饭的菜团子,崔小屠担心我,给我送了一个荞面饼……”
夜里疼得睡不着,天亮以后,还得起床做饭。
做好了饭,继续去摘桑叶,继续背着大箩筐。
只要人没死,磨破的伤口总会愈合。
燎泡变成了厚茧,慢慢就习惯了。
杜小草说得平淡,嘴角还扬起一抹笑。
唐圭也笑,“咱们俩的处境差不多,我也没比你好到哪儿去。”
今日他没做贵公子打扮,发髻裹成一个锥,包了条青色帻巾,深褐色的左衿麻衣配一条袴褶。
这是大胤不常见的狄服。
唐圭的母亲,就是某个覆灭狄部的小公主,被陇西唐氏的甲兵掳走,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