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草去沏了碧螺茶端上来,还搬来一个静心草编制的白蒲团给魏洛,让他跪坐在秦佑安对面回话。
这两人聊起的话题,杜小草大多听不太懂。
寥寥落入耳朵的话语,是“巫疆有人潜伏到焦溪村”。
杜小草瞬间想起马婆子,这人打废了陇西唐家现任家主的嫡次子唐衍,还能全能而退地返回村中,给她枉死的孙女立了坟茔。
之后,她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每天佝偻着腰背,裹着一件破旧的黑麻布袍,拄着一根藤木拐杖,往来村中。
旁人戏弄她也好,跟她说话也好,她都置之不理,日常坐在东凫神君庙外,晒着太阳卖她缝制的布偶。
手艺很不错,售价也很高昂,买主大多是滞留村中的世家贵人。
村民都说马婆子猝然死了孙女,伤心过度,性情大变。
杜小草是不信的,此马婆子非彼马婆子,内里早换了芯子。
是“寄生”也好,是“夺舍”也罢,都是巫疆蛮修最擅长的旁门左道。
除了马婆子,瞽叟也有嫌疑。
这人神神叨叨,行踪可疑。
秦佑安已经派人调查过他,确定就是一个不着调的老乞丐,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的坏坯,他来焦溪村,就是看这里挤满了世家贵人,方便他装神弄鬼地唬人。
秦佑安没有怀疑马婆子,杜小草也不敢说破。
就在前天,她路过东凫神君庙,绕过老榆钱树的时候,马婆子鬼魅一样出现在她面前,递给她一个巴掌大的小黄鸟,通体用鹅黄色的细绢纱缝制,针脚细密,眼珠、鸟喙不知道用了什么东西替代,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仿佛下一刻就能飞起来。
杜小草没有收下这只小黄鸟,匆匆离开。
她捉摸不透马婆子拦住她的用意,是觉得她有钱,想高价卖布偶给她呢?还是暗示威胁她?
如果木偶是一只小红鸟,她立刻就能确定。
小黄鸟嘛,她真没见过。
来给秦佑安报信的魏洛,当晚留宿在村正家的小院里,杜小草趁着灯光仔细打量的脸,越看越觉得像魏紫,旁敲侧击地问他是是不是江洲人氏?
魏洛点点头:“姑娘知道江洲魏氏?”
“我是裴府的侍婢,前一阵子,府上的表小姐魏姑娘来做客,见过她几次。”
魏洛似笑非笑地打量她:“裴府的表小姐?”语气轻佻,透着不屑。
杜小草瞬间回神。
魏紫的生母,是江洲魏氏家主的侍妾,从礼法上说,魏紫跟裴府并没有亲戚关系,她的正经舅舅是阳羡周氏的家主周天培。
魏洛是周夫人所生的嫡长子,魏紫的异母兄长,兄妹之间的关系并不亲密,对她在裴府的遭遇嗤之以鼻:
“那种腌臜门第,本就不该踏足,连府门外的那一对石狮子都是脏的。”
轻蔑不屑地语气,让杜小草涨红了脸。
这魏大公子觉得裴府肮脏,连府门外的石狮子都不干净,那她这个裴府的美貌侍婢,想必也不会干净到哪儿去。
与其相看两厌,不如避而不见,杜小草再没跟魏洛单独说过一句话。
隔天,便是除夕。
天刚蒙蒙亮,杜小草就拎着小竹篮上山祭奠祖母。
红着眼圈回到村中时,被村正娘子拉着去神君庙,烧香祈福。
杜小草无可无不可,她间接得到东凫神君许多恩惠,祭拜他一番,聊表谢意。
村正娘子身形富态,穿着新做的对襟酱色绸缎衣裳,挎着装满香烛祭品的竹篮,满面春风地往老榆钱树方向走。
马婆子依旧在树下摆摊卖布偶,她隔三差五总能做出些新花样,招徕新主顾,宋依瑶都跟她买了好几样东西。
针线这么出色的人,身上的麻布袍子却破破烂烂的,除夕也没换一件鲜亮齐整的。
死了孙女伤心欲绝?
按焦溪风俗,只有晚辈给长辈服丧,没有长辈给晚辈穿玄的规矩,马婆子不但穿了,还打算一直这么穿下去。
杜小草随意瞥了一眼她摊子上的布偶,问她:
“马婆婆,那只小黄鸟,还在吗?”
马婆子缓缓抬起头,骷髅一般凹陷下去的眸子盯着她,嘴角漾起一抹古怪地笑容:
“小草姑娘,你来晚了,它已经飞走了……”
杜小草无语,布偶鸟又没有真的长翅膀,怎么可能飞走了?最多被旁人买走。
她摇摇头不再说话,转脸看向一旁售卖门神的小摊,案桌是一块平整的大青石,胡乱摆着笔墨和朱砂。
瞽叟双手拢在衣袖中,佝偻着腰,闭目养神。
在他面前,摆了一摞刚刚绘制好的“门神”,画的便是东凫神君,黑白红金,熠熠有神,用笔粗疏却颇为传神。
石案后方,还斜插着一根桃木幌,白底黑子垂须飘飘,正中间一个硕大的“命”字,笔锋滂沱淋漓,点染着几簇朱砂,气势狰狞,望之惊心。
杜小草犹豫着要不要买两张回去,贴在门上辟邪的时候,瞽叟嘶哑着嗓子说话了:
“姑娘喜欢这门神?”
杜小草轻笑:“我喜欢先生的画,不但很像,还传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