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草说得平静,一旁几个女孩的目光都看过来,惊讶她的淡定。
谁被爹娘卖了不是哭天抢地,吵着闹着要回去,唯独杜小草一脸淡然。
那个娇滴女孩像是终于找到了知音,乐滋滋地坐到杜小草对面,一边吃话梅果子,一边低低倾诉:
“我之前啊,被一个姓孙的牙婆养在家里,养了大半年了,天天挨骂做绣活,差一点就被她卖到脏地方,现在能来裴府当丫鬟,那是糠箩跳了米箩里,做梦都要笑醒,才不哭闹呢!”
她不满地扫了角落里哭哭啼啼的两个女孩一眼,绘声绘色地诉说之前养她的牙婆,多么非打即骂,怎么黑心无良。
杜小草心不在焉地听着,走过去扶起那个被柳娘子抽晕在地的女孩,又喊了个人帮忙,把她抬到一旁的矮榻上安置。
这人吃了这么一顿教训,以后应该不会口无遮拦了。
据娇滴女孩说,这位暴躁小姐出身显贵,长辈犯事,被抄家砍头了,但还有外公、姨母、姑母这些骨肉亲戚,眼巴巴盼着长辈来救她呢。
杜小草疑惑:“既然有这种好亲戚,怎么会让她从帝都流落到火羽城来?”
“嗨,从来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她家已经败了,仇人落井下石,亲戚也躲得远远的,都怕惹上祸事。”
娇滴女孩说得唏嘘,杜小草微微叹气,这吃糠咽菜有吃糠咽菜的苦,吃燕窝灵芝有吃燕窝灵芝的难。
暴躁小姐既然落了难,入了贱籍,想要脱身就难了,阔亲戚什么的,靠不住。
房间里其它七八个女孩,境遇各异。
有被父母卖掉的,有被拐子拐来的,有被牙婆转手的,有被敲闷棍掳来的,无论之前如何,入了这个院子,只能忘却前尘,事事听主家差遣。
之后几天,又有十几个女孩被送进来,小跨院里挤得满满的。
杜小草盯着其中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不敢置信地冲上前:
“白桃……是你吗?”
正是白桃。
她被拐走五六年以后,奇迹般地重返家乡,被牙婆转卖到火羽城,进了裴府当小丫鬟。
故人重逢,杜小草喜出望外,紧拉着白桃的手,说起村里这些年的变化。
“你被拐走以后,白姨白叔伤心了很久,到处托人找,没有找到,我们都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白桃的笑容一如六年前天真无邪,告诉杜小草说她被人拐出焦溪村,卖到很远的仙郡。
那里时兴“养炉鼎”,牙婆专门搜罗觉醒过仙种的贫家幼女,个个长得花骨朵似地清丽可人,用心教养几年,再度觉醒了仙种,成了真正的小仙女,转手卖给仙门贵人当侍妾,十倍百倍的利。
白桃的仙种比杜宝儿还要强上一分,按照仙朝调整过后的标准,也算是觉醒了,淬体药草足够的话,也能是个小仙女。
一对小姐妹,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里,每天跟着柳娘子学规矩。
杜小草勤快惯了,又被祖母杜阮氏言传身教过,各种伺候贵人的精巧活,都做得有模有样。
白桃也被拐子调教几年,弹琴唱曲、焚香插花、煮酒烹茶,针黹女工,全都不在话下。
然后娇滴女孩垂珠,暴躁小姐薛坠玉,也都表现得拔尖。
苦了的是贫家小户卖出来的那些女孩,柳娘子教授的东西,她们全部要从头学起。
悟性差,进展慢的,懈怠懒惰不用心的,梗着小脖子不服管的,全都被柳娘子罚跪、罚站、罚饿饭,一根小柳鞭抽得女孩们夜里做噩梦都害怕。
……
唿唿大半个月过去,杜小草被柳娘子安排出门一趟。
先去城南的锦绣坊,取回四匹什锦料子。
再去南边的城门外,找一个叫“如意”的卖花娘子,跟她讨一朵刚开的栀子花,簪在发髻上折返回城。
顺路再去一趟裴家开的灵药阁,领一份淬体用的药草,回府跟柳娘子交差。
听起来很容易办到。
柳娘子还递给杜小草一串青钱,“路上走得渴了,累了,就自己买点吃的。”
杜小草嗯嗯应了,转身出门去。
她的记性很好,那日跟着甄七娘走过一趟的道路,全都默记在心里,此时穿花拂柳,绕过荷塘小楼,直奔西南方向的角门。
入裴府以后,她和柳芽、垂珠都换上了府中丫鬟的服饰,看门婆子没多问她什么,直接放人。
杜小草却从兜里掏出十枚青钱,塞在婆子手心里:“一大早上的,聒噪嬷嬷了,请您老喝茶。”
婆子一怔,似笑非笑地斜睨她一眼,收了钱干巴巴提醒她一句“早点回来”,又袖着手跟同伴闲聊去了。
杜小草出了裴府,天才微微亮。
她向来晚睡早起,不觉得难受。
跟在杜家的时候比,她现在吃得饱,穿得好,不挨打,不受欺,唯一舍不得的,是她藏在焦溪山洞里的上百条爻鱼。
早知一去不返,她就提前把那些鱼卖给进村的客商。
好在洞中凉爽,爻鱼又已经用火盐腌渍过,能储存一整年不跑味。
今天她被柳娘子安排独自出门,怎么看怎么诡谲,就不怕她跑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