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赵夫人离开,明月再也无法入睡。
她下了卧榻,披上披风,走到窗前,推开窗,寒意一涌而进,令她仿佛一下子思维清晰了不少。
放眼望去,皆是沉沉夜色。去或留?她心里反复自问,脑海里,有爹和娘的影子,还有姚氏、耀宗、孔彪的影子,以及佛堂熊熊燃烧的火焰、密室中娘亲的棺椁……以往许多片段,在脑中反反复复、重重叠叠。
当她脑中出现香山、龙门山之间奔流的伊水时,也随之想起了与慕容俊的相遇,想起了与慕容俊相遇是因为自己逃婚而至伊水畔,也由此想起了程三公子。
想起程三公子,她不由一下子悚然。
悚然过后,她冷静下来,闭目细思,想到自己身负婚约,心中便黯然而沉重。
想到赵二哥晚上临出门前对她说的:“留下来,能与你继续秉烛夜谈,赵二哥乐在其中、甘之若饴。”明月猛然睁开眼睛,心里有个声音对她说:“涟漪乍起,不能,绝不能让其再继续,也不能给机会赵二哥心中再起涟漪。若我留下,于赵二哥,不仅没有助益,反而会有损他声誉,拖累他似锦前程。”
直至鸡鸣声响起,她神思回转,关上窗户,坐到桌前,一眼又看到并列于桌上的玉佩、耳坠,她不由轻叹一声,随后从怀中取出紫玉石篦梳,置于掌心,细细摩挲,耳边似乎响起娘亲殷殷叮嘱:紫玉石篦梳,是你姥姥传给娘亲之物,月儿务必珍之爱之,务必把玉梳传下去,世世代代,血脉不息。
正出神间,响起了敲门声,赵仲谋的声音随之传来:“月丫头,可是醒了?”
明月走过去打开门,只见赵仲谋顶盔挂甲,英姿勃发地立于廊下。
“清晨寒气更重,岂可穿得如此单薄。”赵仲谋一边说着,一边伸手为明月拢好披风。
“不冷。”明月微笑回了两字,心中隐隐涌上不舍。在这世上,能被人真诚相待、关怀备至,总是一件温暖的事情。而这种温暖,极易让人产生依赖、安心、留恋、不舍。而且,自家逢变故后,她的心,犹如独自飘浮于风雨中的一叶小舟,无依无靠,盼望着停泊,盼望着温暖。
“昨晚一定睡得不安稳,开始几日,伤口痛感尤为强烈,此前我几次受伤,便是如此症状。你的痛,我无法替你承受,只能把府中最好的药给你。今日我进宫当值,天璇会为你换药。若有其他所需,你跟天璇说即可。”
“赵二哥……为何对我这般好?”
“因为,你很好。”赵仲谋说完,又一次将宽厚的手掌盖到明月头上,叮嘱:“我要进宫了,明日才回。安心养伤,在此等我。”
明月明知自己不会再等,但也不忍看到他失望的眼神,最后只能违心地点头。
看着他健步而去的背影,她忍不住喊:“赵二哥。”
赵仲谋回身,嘴角微微上扬,若有所待地看着她,想听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迎着赵仲谋的目光,明月忽觉一滞,心中有些想说的话,一下子又感觉无从说起,最后只吐出四个字:“一切小心。”
赵仲谋露出明朗笑容,向她挥挥手,然后转身离去,披着薄薄晨曦的伟岸身躯,很快消失在曲折回廊间。
明月定定地站在门口,良久未动。
当太阳的金线穿破晨曦而来,落在扶摇轩门前的树上,明月叹息一声,转身回到屋里,看见案上有纸笔砚墨,她心中动念,研磨,铺纸,取笔。
由于右手受伤疼痛,她只能缓慢而歪歪扭扭地写:
赵二哥,记得那年,雨后初晴,你、我、辰子、虎子,同游香山,登高望远,伊水汤汤,你振臂长啸: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还记得二哥说过,大唐亡后,天下纷乱,百姓苦矣!
二哥悯百姓苦,欲救百姓于水火,此番宏才远志,明月佩服敬重,愿二哥长风破浪、大鹏展翅,早日得偿不凡之抱负。
明月此次离家,途经京师,实为偶然。父嘱我往南行,为人子女,不得悖逆,当遵父嘱。且,明月自小为父母荫育,心性率直鲁莽,不懂礼法进退,条规于明月而言,犹如牢笼。故,明月宜为纵壑之鱼也。
到京师后,蒙二哥照拂,不胜感激。
念及家人在城外苦等,明月忧心如焚,故不待与二哥面别,即匆匆而去。
此番南行,山长水阔,再度重逢,不知何日,唯盼二哥珍重。
伊明月 字
将写好的便笺折叠并放在耳坠下,明月收起玉佩,放进小布包,贴身放好,稍稍整理了一下装束,正欲出扶摇轩,天璇过来了。
明月不想被天璇所绊,借口说自己肚子饿了,让她去拿些食物过来,以此将她支开。
看着天璇走远,明月这才悄悄溜出赵府,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离城门越来越近时,明月听到有人喊“伊公子”。循声看去,只见有个人正向她跑过来,等近了,看清楚,原来是昨日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