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裴令之想过要放弃她啊。
刚刚重生的时候,他日日夜夜一遍又一遍地想。
他再也不会爱她了。
他再也不会对她笑了。
他再也不会像是不知疼痛般地凑上去让她捅刀子了。
他想过好多好多次啊。
可是没有用。
一点用都没有。
他总那么想,他一开始也确实那么做。
可他不去找她了,她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表面装得冷静,可在故意不去找她的那段日子里,他无法否认,他内心在不断期盼着,期盼着她可以意识到他的不对,来找他,来问问他,来哄哄他。
可她就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不去找她了,最后,落得内心酸涩窒闷,夜里像是被什么大石块压着快要无法喘息的,就只是他。
终于。
她终于来找他了。
他当然要嘴硬说“你来做什么”,可内心竖起的那点脆弱心防,在她吻上他的时候便彻底崩塌。
他当然看得出她的敷衍,看得出她的冷淡,看得出她不过是为了裴泊之、为了防止他泄露她的身份。
可无论他怎么否认,在她拥住他,看着他,拂去他耳边凌乱发丝低喊他“灵芝”的时候。
那些所谓的恨,便已烟消云散。
他不恨她。
他没法恨她。
即便。
即便从秦慧宁那里得知了,在他死后她是如何对待他的尸体的,他也恨不起来。
对她的哀,远远多过于恨。
其实她杀他,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在和秦慧宁的口中得知他死后的一些事后,他也开始反思自已上一世的所作所为——
上一世,她抛下重伤的他和裴泊之去了泰山。
他带着贯穿胸口的那一剑伤,数着日子等着她回。
等了一个多月,等了整整五十天,她终于和裴泊之回来了。
可是。
她却不肯再让他靠近。
即便是敷衍地应付他,哄弄他两句,她也不愿了。
她将他挡在了门外,无论他如何哀求,她也始终不肯再看他一眼。
他从夏日求到冬日,又求到冰雪消融,春雨绵绵。
他在雨里哭求了她很久。
不愿哄他也没关系的。
就夜里,夜里让他来好吗?
当着旁人的面他不会缠她的,夜里他也听话,她要他扮谁他便扮谁,她不肯瞧他的正脸他也乖顺……
可她还是不愿。
到最后,她索性换了住宅,住进了豫王府中。
她正式站到了裴泊之的那边。
而他也彻底地疯了。
他花了三年的时间筹备。
终于,他终于杀掉了那些碍眼的人——除了裴泊之。
他有多么想杀了裴泊之啊,可他终究不敢。
他害怕被她厌恶。
她已经冷了他三年,如果他再杀了裴泊之……
他不敢触怒她半分。
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大赦天下,而是让人给她在皇宫附近置办了宅邸,将她封为丞相,让人将她接进那个宅子里。
然后,然后又如第一次去爬她的床般,换上一身红衣,在夜里,去见她。
他如今是皇帝了。
她又愿意与他虚与委蛇了。
她终于又抱了他。
他知她不爱自已,知她厌恶自已,知她还在与裴泊之来往。
可他并不在意的。
只要,只要她别再对他视而不见,他什么都可以不在意。
可他也疯得有些厉害了。
被她冷待的那三年将他变成了一个情绪不稳定的疯子。
登上皇位后,他只想着讨好她,他想让她得到她所有想要的,他不想让任何人惹她不快。
所以。
那些非议她的人,他杀了。
那些与她政见不合的臣子,他废了。
她说哪片土地肥沃,他便让人去打。
耗尽一切,不惜一切,所有挡路者尽数坑杀——她让他不要发疯,可他只是害怕。
她喜欢的东西,他怎么能给不了她?
要是,她又不愿理他了怎么办?
……
他做了很多的错事。
五年间十三场战争,劳民伤财,也造下了太多的杀孽。
所以。
她要杀他,其实也没什么的。
他是个昏君,是个暴君,天下万民都想要他死——她杀他,没有什么不对。
他只是……
不希望,自已死前看到的最后几幕,仍是她冷淡厌恶的眼神,仍是她牵着他人离去的背影。
若她是抱着他,看着他,亲手喂他喝下的那杯毒酒……
即便毒酒穿肠,即便五脏六腑都被撕裂焚烧。
只要靠在她的怀里,他便会笑,他便会觉得安心。
她喂给他的,都是他甘之如饴的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