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时间,终结在二八年华的深冬。
十五岁及笄礼上她以“不敢凭女子之身、借儿女私情而择一国太子左右大成国运”为由,将陛下那道本就有些儿戏的圣旨婉拒。皇帝甚合心意,但当着天下悠悠之口的面,却又做不出欢天喜地的表情,淡声斥责了她几句,只道圣旨明诏赐了婚,如何说拒就拒……既然还未决定好,那便再给她两年时间。
她心下不悦,连夜离府。
易筋洗髓学的武,翻个城墙并不是什么难事,她用了一天时间就赶上了顾辞前往落日城的大部队。至于府中,自然是顾辞去安抚。
那些年年幼,闲来无事就爱翻画本子。画本子都是兄长为她去搜罗的,满脑子侠客梦的兄长搜罗回来的画本子自然很少会是那种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大多都是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故事。
于是,那时候的她,对外面的世界多少带了几分不知天高地厚的憧憬。
于是,她手握太阿名剑,站在夜色深深的帝都城门之外,决定闯一闯这喧嚣人间。
她走到落日城的时候,是十六岁的深秋季。
落日城是顾言卿的地盘,但她没有去见顾言卿,就在客栈里住着,平日里走街串巷好不热闹。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边塞百姓,如此热情好客,原来邻里之间可以处地像亲人一般……城东那位大娘,家中养了好多老母鸡,隔三差五就会给自己送些煮好的鸡蛋。城南那位屠夫,时不时送些腊肉,那味道……隔世重来,依旧是忘不掉的美味……
还有做小糖人的老人张会叠最好看的小动物、卖豆腐的小姑娘会用草叶子吹好听的曲儿……
她在这距离帝都山遥水远的落日城里,体会到了最真实、最淳朴的良善。
也体会到了……最冷漠、最自私的舍弃。
落日城外,战鼓响彻云霄。彼时自己正在客栈边上的早茶摊上吃面条,掌柜笑呵呵地安抚,说没事儿,每年入冬都会来几次的,塞外匪寇入冬后就爱行些骚扰挑衅的事情,进城来打家劫舍偷些吃食衣物之类的,成不了气候。何况落日城呀有大皇子殿下呢!
说着,边上便有百姓附和,都说这大皇子啊真的是朝中最好的皇子了,战功赫赫、体恤百姓,这些年将落日城管理地蒸蒸日上,就看这些个匪寇们,如今也只敢在外挑衅挑衅罢了……
谁都没有想到,那一回,并不是挑衅。
之后,落日城经历了漫长地、长达三月有余的战火……后来,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她就在想,若是最初的那一次,她起身离开,该多好……若是那之后的三个月里,但凡有一次,她转身离去的话,该有多好……
可到底是年少不知人心自私、不懂世事凉薄。
落日城那些淳朴的百姓,她放心不下……于是,留了下来。以至于最后的最后,顾言卿被俘,敌方将领站在城墙之下拿着顾言卿对里头喊话,要求时家大小姐出城换顾言卿,不然,便破了这城门,杀了这满城百姓。
彼时,她没有想过为什么敌方将领会知道时家的大小姐在落日城中。她看着满城百姓疯魔了一样地搜找谁是时家的大小姐,他们像是溺水之人渴望一块浮木一般,逮着所有外乡之人一遍遍确认对方是不是时家的大小姐。
那个送了自己好多鸡蛋的大娘,就在几十步之外歇斯底里地咒骂时大小姐,说时小姐就是个扫把星,说这场战事就是因她而起……
之后,她大约也明白了,其实这就是真实的人性。真实……从来不代表完美。就是因为有很多缺陷,才是真实。
她看着满城疯狂的百姓,缓缓起身,一掌劈晕了含烟,走到城门口,对着城门之后的将士表明身份,出城。
然后……城门在身后快速地关上。之后,那扇城门,再不曾打开过。
顾言卿啊……
乌沉香的香味渐渐淡去。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窗外已经看不到太阳了,层云飘来,在头顶沉沉压着。时欢从软塌上坐起身。回忆尚有断层,前世、今生,太遥远,又太近,以至于她一时间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顾言卿啊,下了好大的一盘棋,勾结塞外匪寇用整个落日城百姓威胁自己出城门,利诱不成,便以箭伏杀。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只知道源源不断的匪寇涌来,到最后手臂都举不动太阿,鲜血溅在脸上,溅进眼睛里,眼前的世界鲜红一片……只知道将所有想要靠近自己的人全部杀掉……喊打喊杀的世界里,城门之后的含烟哭嚎着求人开门的声音,格外地清晰。
目光所及处,是那敌方首领身边的顾言卿,缓缓地,搭弓上箭。
那一箭,真疼。
可她已经无力避开,反倒觉得有些释然,有些解脱……真的累啊。只是含烟那个可怜的小丫头,怕是也活不下来了吧。顾言卿……不会让她活着将此间事情带出落日城的。
有雨滴砸落,先是一滴、两滴,然后便是哗啦啦地雨势倾倒而下。天色愈发暗沉宛若黑夜降临。门外,熟悉的声音火急火燎地吼,“你为什么不阻止她?青冥!你为什么不阻止她?!”
声音里,带着破碎的哽咽。
就像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倾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