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是、是。”村人拥上来分掉各自的路引,比巴掌还大一圈的纸张上,抄录了姓名、住址籍贯、身形外貌,以及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等等信息。
过了关,被城门守卫盖了章,这张路引就报废,像电影票一样不能重复使用。
官府没有强制要求逃荒的百姓办路引,一是人数太多,吏员怠工不愿操烦;二是百姓们的去向,有些是无需路引的,办了也用不上。
比如临江南西道的岭南道,那儿离得近,可以即刻动身。过关时,只需给守卫的军士一些孝敬便可省去许多麻烦。
但在老村长一力主张下,全村都办了,他道:“出门在外小心为上,就是人家说了不要,咱也要准备好!这种文书上的东西尤甚!”
他年轻时,路引这东西还不流行。这些年,外头的乱匪渐渐多了起来,百姓才开始需要这玩意儿证明自己是个良民,不是那等犯上作乱的草寇。
有匪就有官,若是路上遇上剿匪的官兵,你拿不出证明自己是良民的凭证,对方是把你当匪一起剿了,还是把你当逃奴黑户?
官府允许逃荒百姓不办路引,还有一条原因。那就是衙门内斗,有的老爷压根不希望百姓离开,路引自然用不上。
但那与普通百姓无关。只要清溪镇所属衙门这边肯放人就行。其他州县,他们管不着。
萧鸣玉分好了路引,一一应答将她团团围住的孩子们,“大竹,今日的课业温习过了吗?《论语》随便背一篇给我偷偷。嗯,不错。二黑,你又皮了……”
不知不觉,日落西山。地面暑气未退,乡野间的知了吱呀吱呀叫着,声音响彻田间。农人伴随着这种嘈杂的声音,走在田埂上,挑着最后一批粮食回归家里。
村子里升起了袅袅炊烟。是家家户户的主妇带着孩子在后厨忙活了起来。
逃荒要准备吃食,生的米面耐储存,却不能直接入口,否则要闹肚子,到时又是另一番折腾。
于是村人便烙起大饼,白面混着粗面揉成饼子,加少许油盐,刚出锅时这饼子味道还是不错叫,晾干了就变得硬邦邦,咬也咬不动。
苗新雨跟风尝了一口,热乎乎的饼子,入口还算有弹嫩嚼劲,不是想象中死面疙瘩的口感。
她中肯道:“能吃。”不仅不甜不咸,简直无色无味。
“哈,姑娘吃不惯?”萧鸣玉靠了过来,掰下手中微凉的饼子,放在嘴里含了一会儿,对正在揉面的芹娘等人道,“芹姨,劳烦再少放些油。”
人要吃油盐才有力气。但油多了,容易馊。
农家伙食本就少油少盐,烙个大饼还要放油盐,换在平时她们是万般不愿的。于是大娘们一听这话,纷纷依言照做。
“嗐,我就说方才抹猪油的时候还是下手重了,待会儿少用些油,省下来路上用!”
在后厨忙活了几十年的妇人们,对节省食材可是颇有心得,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如何快速将家里的食物都料理掉,既要耐放,又要压缩储物空间,处理完的味道也要尽量小。
家禽家畜现杀现熏,腌制好做成肉干,路上可以随时掏出来啃两口。鸡蛋这些农家倒是比较多,多数水煮熟了放在篮子里,最多能保存五天呢。有些放水里就浮起来的坏蛋,大娘们也没放弃,敲了现煎,给孩子们补补。
蔬菜是最难处理的,一来水分大,二来营养低。管家的老太太有经验,有种子带种子,没种子就当晚吃进肚子里。酸菜咸菜这些腌菜能带则带,里面可是有切切实实的盐呐,自然不能放过。
小孩子和青壮男人被妇女们投喂了许多边角料,“来,使劲吃,车子装不下的太多,别浪费了!”
行囊已经应收尽收,明日便要动身。农人是什么都舍不得放下的,左右平日无福消受,今日就苦中作乐大吃大喝一番。
发芽的豆子、菜头、腌肉剩的鸡骨头定是不会被带上路,须趁现在赶快消耗掉……她们这儿虽不算多么缺粮,但到底不是殷实人家,一粒米都是不愿浪费的。
苗新雨见到她们这般节俭的模样,心中罪恶感顿生,可她实在是吃不下没滋没味的大饼了。于是只能将饼子用油纸包起来盖好,留着下次忆苦思甜。
“姑娘是来客,不必拘谨。”萧鸣玉目光清明,此时大大方方地打量起苗新雨,“敢问客人来自何处,南方?”
从苗新雨进屋起,除了手中这张被芹娘硬塞给她的饼子,她就没有动过一口其他食物,哪怕屋主看在对方拿出的食物的份上对她盛情邀请。
细面混粗面制成的饼子,并不难入口,对一般百姓来说甚至是顿美味。此地是江南西道,百姓餐桌上的主食是米饭和米粉。同样吃不惯面食的他们却吃得津津有味。
对方评价“能吃”,除了挑食以外,明显是吃不惯面食。
她微微眯起眼睛。比这还南的南方可不多了。
苗新雨心知不小心漏了底,皮笑肉不笑道:“彩云之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