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习骑术的事一拖再拖,眼瞧再拖,连最年幼的九弟都能翻身上马,萧烨林自觉没脸,鼓起勇气,一大早向路今朝说了想学骑马。
路今朝派了禁军统领来教他。
一上午,宫墙北边,紧挨着习武场的大马场内,回荡着萧烨林在马背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萧鸷一样没学过马术,与萧烨林不同,他是没有机会。
他能光明正大读书写字,都是那滴落在掌心的滚烫灯油换来的,要路今朝允许他习武,异想天开。
正因如此,沈京白才会带萧鸷来。
寻常事宜,他能在路今朝面前说上话,唯独有关萧鸷的一切,路今朝不会理睬他,也不会理睬任何人,固执己见,独断专行。按忠臣们所言,就是为了独揽大权,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他们说得没错,至少前世是。
沈京白不能明面忤逆摄政王,只能以授课之名,带萧鸷来此多听多看,以备来日之需。
缺德朝。
远远瞥了眼在树下休憩的墨袍身影,沈京白腹诽完三个字,回头发现萧鸷也望着那方向。
他睫毛比寻常小孩长,平日总低低垂着,让人看不出眼底情绪,这会似乎为了看清远处,长长的鸦睫掀了起来。
露出的黑眸里,倒映着马场内景象。
雨过天晴的阳春三月,风和日丽,树荫里不时传出清亮的鸟鸣。
场里,一袭华贵小紫袍的萧烨林,被大统领架在马背上尖叫,尖叫久了,似乎发现些乐趣,让大统领带着他绕马场转起圈来。
须臾,萧烨林翻身下马,凑到树下乘凉的路今朝面前,低声说了什么。
路今朝:“自己练。”
离得远,听不到声音,但沈京白猜到了答案。
摄政王某些方面娇生惯养,见惯了辽阔无边,风吹草低的军马场,行军在外,更是习惯了千里奔袭,势必嫌宫里这地方小,马蹄蹬不了几下,跑不痛快。
要他骑马带人,在眼里豆大点的地转悠几圈,恐怕觉得自己在溜猴,不好意思,屈不了这尊降不了这贵。
他心下好笑,转头发现萧鸷没有再望向马场,垂眸安静看着自己的课书。
小陛下变得有些沉默。
沈京白见状将萧鸷的课书换成了古帖,指了指马场方向。
“告诉陛下一个秘密,烨王的字,就像狗啃过的一样,他还不承认,”沈京白好笑道,“但他看到谁写字好看,总要多瞅上几眼。”
萧鸷扣了扣掌心的疤痕,笑了声,不置可否。
沈京白以为他心情好了些,想了想,干脆与萧鸷说起往事。
远处的路今朝,不知好兄弟又对萧鸷说了什么,那双黑润的眸子,时不时偷偷朝他看来。
他微眯起眼。
亭内,沈京白陷入回忆,嗓音听着幽幽淡淡。
“烨王刚来京都的时候,与陛下现在年岁差不多,整日游手好闲,招猫逗狗,看起来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十四岁那年,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不想锦衣玉食了,跑去军营那一年,也是匈奴进攻,霁朝与之展开数十年未有的大战。此战霁朝惨胜,最后以他千里奔袭,突破敌军重围,把老将军从鬼门关捞回来结束。他也因此领了军功,次年就封了王。”
“老将军许是惜才,逝世后把虎符给了他,但我总觉不是好事。”
沈京白给萧鸷比划道:“那可是号令三军的虎符,当时阿朝也才十六岁,先帝驾崩,没多久老将军经他养老送终,一个少年权臣,年纪轻轻身怀至宝,每日就没安宁过,王府里每夜都有刺客到访,出门遛达都有暗箭来袭,身边保护他的侍卫,都死了一批又与一批所以啊,”
沈京白指了指脑袋,低声道:“我怀疑,阿朝就是那时候,面对无穷无尽的暗杀,心理变态了。”
论及此事,沈京白其实挺后悔,当时京都风云诡谲,局势紧张,他拜师求学,云游山谷之间,不知发生了这些事。
否则他定不会叫少年独自面对这些。
沈京白惆怅地叹口气。
“太傅不必忧心,”
萧鸷临着古帖,亭外竹叶掠过。他面容稚气白皙,神情专注,嗓音虽幼却含着几分安抚人心的力量。
“朕观烨王,诸事皆安。”
沈京白见他神态平和,提及路今朝,话里话外并无怨愤,心下微松。
不枉他大费口舌,见缝插针就是一个烨王小故事。
萧鸷很快临好一帖,沈京白拿过看后满意点头,正要夸赞两句,一声惊呼从马场方向穿来。
萧烨林骑在马上,似乎受了点惊,并无大碍,不过整个人僵住了般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