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森站在凄冷的月光下, 幽暗的紫藤花中。那道月光恰好打在他的脸上,使得那张白日里英俊绝伦的脸此刻有一种立体的阴森,以至于带出三分非人感。
此刻, 他仰着脑袋, 静静地看着白唯窗台的方向。
如果不是那片云从月亮上移开,如果不是月光落在了卢森的脸上……白唯甚至不会发现他的存在。
“你站在那里多久了?”白唯说。
卢森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表:“二十分钟。”
手表黑金配色, 在两天前, 被白唯的祖父从盒子里取出。他用眼镜布细致地、小心地擦干净了表带和表链上每一枚潜在的灰尘, 然后将它戴在了卢森的手腕上。
那枚手表上是不会有灰尘的, 它被放在一个木质的盒子里,盒子又被放在祖父的保险箱里。保险箱里藏着地契、藏着族谱、藏着白家一切有价值的东西。多年来它们在那幽闭的空间里静静沉睡, 冻结着白家的荣耀,直到每次改朝换代时。
“这是我买给白雎的手表,为了奖励她进入海军学院。”祖父说, “你既然娶了白唯, 那现在,我把这只手表给你。”
比起十几年前将白唯接回青禾那时, 祖父又苍老了许多。可他依旧挺直背脊, 像是一个不曾有机会上战场的战士。卢森敬重地接过手表,道:“谢谢您对我的信任。”
白唯本该为那句“娶了白唯”而震惊的……事情竟然真的如此尘埃落定了。祖父真的决定让他和一个男人结婚,而且还用了“娶”这个字。传统的祖父真的疯了。可他那一刻的心却完全放在另一件事上, 他的心就像手表的指针一样, 重新开始走动。
这是时隔多年祖父第二次提到白雎。
白唯曾以为, 祖父会很多次提到自己的母亲,就像他把他从孤儿院接回来时曾提到他母亲那样。他会和他一起怀念她, 多次提到她, 说起她童年、幼年、少年时的故事。
等到那时, 白唯会紧张。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出一个正常的孩子本应说出的,怀念母亲的话。他的话语就像不规则的鹅卵石,因为不规则,吐出来也显得异常,好在,它们早就因为那嶙峋的怪状而卡在喉咙里面,吐不出来。
但事实上,在那之后的漫长少年时光里,祖父从来没有提起过白雎的事。他就像是把她忘了,就像这座住宅里从来没有这一个人。
白唯觉得自己或许知道这是什么。在他在白家的最初两年里,祖父看着他,经常说出另一个名字:“白雎……”
而后,他会用白唯的名字修正这句话:“白唯,去把那本书拿下来。”
祖父或许是个很刚强果敢的人吧。他花费两年,终于再也不会叫错白唯的名字了。他也不会在路过走廊,看见白唯背影时,因恍惚一瞬而叫错名字。
祖父第一次提到他的母亲,是白唯填报完升学志愿之后。他来到白唯的房间,坐在一把藤编椅子上。他微微仰着脑袋,这让他可以看到柜子顶上的、三十年前的模型。在白唯升学的宴会之后,在喝了一些酒而白唯终于也要暂时离开青禾之后,他忽然开了口,提到了一个不存在于这个时间上的幽灵。
“我小时候,我的曾祖父曾经拥有过庞大的产业,比你现在看见的还要庞大。然而新时代的到来,技术的发展,权力的更替结束了这一切。轮船、枪炮、蒸汽机,它们使得老式家族的一切摇摇欲坠。曾祖父说沉重的责任扛在我们的身上,我们要做的,是跟上新时代。曾祖父送他的弟弟去做海军,长子守成,幼子也应当承担拓宽、拯救家族的重任。可他最终死在了海上,再也没有回来。”
“他的同伴带了一捧骨灰回来。曾祖父把那捧骨灰放在祠堂里,十数年祭拜。直到那名同伴因病去世前,他才告诉曾祖父,那并不是曾祖父的弟弟的骨灰。他的弟弟没有英勇地死在发掘新岛屿的战斗里,而是因为颠簸和恐惧消失在了海上。那捧骨灰属于一个无名的水手。”
“后来,我的祖父和父亲,是两名花花公子。他们败光了几乎所有的家产。我的祖父活在混沌和享乐里。我的父亲则活在恐惧与麻痹自己的厮混里。他比谁都明白,这个家即将撑不下去了。可他假装自己不明白,只是喝酒、抽烟、玩儿牌。”
“直到我的白家时代。”
“在我那个时代,所有人都在出海。他们到世界各地寻找谋生路的机会,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扎根,每个人都成为游子。而我那时,想成为一名海军。然而,我的右腿在一场高烧之后留下后遗症,我永远也不能实现这个梦想。”祖父拍了拍自己枯瘦的右腿,“然而对于一个男人而言,梦想并不是重要的东西。我留在青禾,即使拖着一条瘸腿,也一点点取回了属于白家的家产。即使我知道,不少人称呼我为老瘸子。”
“白雎是我的儿子。她是我这一生唯一的孩子,也是我的骄傲。”祖父威严的、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了对于过去的怀念,“在她小时候,就在这个房间顶上的阳台上,我把她高高举起来,让她坐在我的肩膀上,看从天空中飞过的飞机。我告诉她,我会帮助她去最高最远的地方。这就是我的儿子该做的事情。她也会喜欢海洋的,喜欢轮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