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冥尘第一次见到沈赫时,是在十四岁那年,在此之前他对这位‘父亲’一无所知,沈赫在一辆高档轿车上下来,锃亮反光的皮鞋踏在棚户区泥泞阴湿的地面,突兀又滑稽。
“…我可以出钱为蒋琳华治病,但条件是你与她断绝母子关系,跟我走,忘记这里的一切…”沈赫告诉他,自己是他的父亲,但从今以后他要以侄子的身份生活在沈赫身边。
十四岁的少年穿着廉价破旧的短袖,双拳紧握到青筋暴起,眼神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我妈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能离开她。就算你们分开了,她曾经也是你的妻子,你不能这样对她。”
沈赫慢慢俯下身,深沉黑暗的瞳孔仿佛毒蛇的毒信‘嘶嘶’的扫向眼前志在必得的猎物:“她从来都不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只有秦婉玉,但你是我的儿子,我怎么可能让你一直和这种女人生活在一起,记住,从今以后她也不是你母亲,她只是蒋琳华。”他直起身露出天边阴暗的云层,勾起嘴角却没有笑意,声音平静到冰冷:“我已经看过蒋琳华的病例,再不手术她就只能慢慢等死,”他抬头看向阴沉的天空:“下雨前给我答复。”
当车子开到秦家时密密的细雨已经尽数退去,如洗的天空晴空万里,一场阴雨滑稽的划分了沈冥尘的从前和未来。
奶白的小孩撇开前厅生日宴的热闹,拉着他的手走在后园安静宽阔的草地上不停的说着话,温和柔软的眉眼抑制不住对眼前这个哥哥的喜爱,但他的雀跃却似乎化作一把柔软的软箭刺向沈冥尘,正中那个与母亲永远分离的事实,鲜血淋漓,他暴躁的挣开一直牵住他的小手,小孩一时不防跌坐在地面。
秦湛撇了撇嘴却强忍着没哭,干净的大眼睛眨了眨,将剔透的泪珠咽了下去,他呆愣着坐在原地,半晌才张开双臂看向沈冥尘,小心翼翼的软声说道:“哥哥生气了吗?哥哥来抱抱,我哄哄你好不好?”
小孩用自己最干净温暖的柔软包容着他,毫不掩饰的表达着淳朴的喜欢,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对他毫无理由的展现温情。
‘啪’
沈冥尘站在新房间的中央,棚顶的水晶吊灯清晰的映照出他脸上迅速泛起的红痕,他正了正头,面无表情的看向沈赫。
“你今天能留下,是因为老爷子不想在小湛生日宴上让他难过,所以,伺候好小湛你才有价值,才能留下来,蒋琳华就能得到最好的治疗,明白吗。”沈赫转身走向门口,手碰到门把手那刻他微微侧头:“这一巴掌只是警告,再让小湛不开心,我就会断了蒋琳华在医院的费用。”
…
萧瑟的冷风透过单薄的衣料,刺向温热的脊背,却丝毫压不下内心翻涌的情绪,夹在指尖的香烟快要燃尽,点点火光落在两指中央,温度灼人,沈冥尘将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吐出最后一口白雾。
长久以来他压抑着暴躁与愤恨,装作若无其事的应对着秦湛,当内心的烦躁达到顶峰时,沈赫突然告诉他,“从今以后你不用再对小湛虚与委蛇,秦暮山终于倒下了。”他像一杯已经到达杯沿的水,在马上快要溢出来的时候时,找到了流动的出口,他开始发泄似的整日整夜不回景山别墅,不见人,不接电话,态度冰冷,不再有求必应。
自己分明对那小孩厌烦到了极致,但为何还总是被他牵动?压抑不住别人肖想他的愤怒,看到他被自己欺负的柔软绯红的眼角,心尖止不住的颤抖,为什么看到他瘦弱的身体,就想让他再多吃些?他心中自以为是的恨,根本解决不了这一个个漩涡般的谜团,更可恨的是,给出标准答案的是自己,写出与答案不符难题的人又是自己。
秦湛在一楼的餐桌前静静的坐了很久,直到阿姨把碗筷收拾好,已经回房休息后,他才走上二楼,推开房门。
沈冥尘还没有换衣服,西裤衬衫笔挺的靠在窗台前,整个房间只有一盏落地夜灯散发着橙色的光芒,镀在人身上,暖化了几分冰冷。他手边的烟灰缸塞满了烟蒂,其中一支还散发着未了的余烟。
秦湛走到沈冥尘身前环住他的腰身,面颊贴着他的肩膀,鼻腔呼吸到的全是他身上那股冷峻的气息。
秦湛轻轻的吸了吸鼻子,语气里有些闷闷的苦恼:“哥哥,你不开心了吗?”
小时候他总能这样抱住沈冥尘,但在很近的时间里,他已经记不清上次这样拥抱是在什么时候。他做好了被人随时推开的准备,然而却在意料之外。
沈冥尘像一台电量耗竭的手机,无论打多少个电话进来,都毫无反应。他总是有着高高在上的冷漠,像被冰壳层层包裹,一举一动都被奉于高台,但此时此刻,他身上却散发着寻常人的无力与颓唐。
沈冥尘低垂下头,下巴若即若离的轻抚过秦湛头顶的发丝,声音里掺着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温和与无奈:“秦湛,你为什么这样?”这样在意我的喜怒,这样温暖柔软,这样美好,是不是因为你太好,让我连远离你都不能理直气壮。
为什么,秦湛说不出来,他抬起头看向对方咫尺之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