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旧事令三公主听得瞠目结舌。
她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心中暗暗道:难不成……沈峤是哥舒族的血脉?倘若真是如此,父皇从前就不待见他也便说得清了。
然而,沈峤也曾稳坐过皇位一段时间,如若不是沈戮杀回朝廷,沈峤怕是要掀起一番风浪的。
思及此,三公主觉得更加诡异,难道说……哥舒族早就清晰了此事?
便是在此时,哥舒亭凑近了哥舒岐耳边道:“阿兄,你莫要执迷不悟了,对中原女子鬼迷心窍的人是你,妄想与她欢好的人也是你,若被她知道咱们哥舒族与大哥之间的那些勾当,你认为她会原谅哥舒族、原谅你么?”
三公主惶恐地蹙紧了眉心,她听见哥舒岐刻意压低了声音道:“不准大哥、大哥地称他,你我从未与他谋面过,他算不算是哥舒人都尚且不清,更何况那都是父汗与他之间的勾当,何曾与咱们两个有关?我是不会替他担下这些烂事的!”
烂事二字,倒是引出了许多年前的旧账。
想当年,就沈峤血统一事,也在中原发生过纠纷,先皇对沈峤一直不闻不问,沈戮继位之后,沈峤的日子才好过了一些。
而沈戮又是个一心只记挂着美人的,那一次“坠崖”后,给予了沈峤上位的机会,在沈峤成为新帝的那段时间里,中原与哥舒往来密切,也一度造成其他朝臣不满。
尤其是游荡在皇城中的哥舒族造成了许多不好的影响,当年的沈峤不得不将远在哥舒族的皇室召见到中原朝中对峙。
只因新科状元惨死在青楼里的时候,有一柄异族圆刀留在了房内。
前来朝中的自然是哥舒岐与哥舒亭兄弟二人,指证他二人有篡位之举的是当年的晏丞相晏景。
就在朝堂之上闹得不可开交之际,一个淡漠的声音响起。
“陛下。”
众人并不会因这一声呼唤而停下,是晏景首先察觉到,他长臂一挥,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循声望去……
负责燕山卫的宋珩合拳颔首,拦在哥舒岐与哥舒亭的面前,对同昌帝道:“微臣还有一要犯尚未进朝,他关乎新科状元案件,请陛下允许微臣将他带上朝堂。”
同昌帝蹙了蹙眉。
晏景却急急问道:“为何不事先道明此事?他可是哥舒族的帮凶吗?”
宋珩略有迟疑,片刻之后,才回答说:“此人与十年前从朝廷中销声匿迹有关,而且,微臣的确怀疑他与哥舒族兄弟二人有所勾结,此人一直藏身在蛮夷部落之中,所以,就算这对兄弟不肯说出实情,而他出现的话,也必然会告知些许线索。只不过,微臣以为,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尚且不能让他……”
晏景不留情面地打断宋珩:“你怎如此吞吞吐吐,究竟是什么厉害的人物要让你这般难言?”
宋珩直起身形,终于说道:“明意。”
提及“明”字这姓氏,晏景与同昌帝的表情皆有骤变,尤其是晏景,眼神飘忽,嘴唇也紧紧地抿成了一条死线。
同昌帝的神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仿佛顷刻间梦回过往,那时还是先皇在位的时期,自黄昏起,暮鼓响彻城中坊间,城墙砖瓦的石缝中残留着厚重的油香,潮湿的地面上有碎石在微弱地颤动、起伏,无数黑骑铁蹄飞踏而来,石子粉碎,地动山摇,空寂城北处有一行黑衣人驰骋入夜,蹄声铮铮,整座皇城也仿佛随之战栗。
皇城尽头的青墙乌瓦上挂着“明”的匾额,然而其中的内院景色,早已成断壁残垣,即便晨鼓声响起,也觉那鼓声惶急而杂乱。
当夜站在望楼上的晏景,远远地注视着明府内燃起的滚滚浓烟,这座中原最壮美华丽的巨城,也不过是建在一众枯槁白骨之上的海市,遭遇迫害的草芥如同蝼蚁一般数不清晰,唯独明意这个名字,就如同是脱钩的大鱼,纵然他身负重伤、满是血污,可只要他存活一日,皇城犯下的罪过就永不会得到清洗。
而偏偏,他活到了今天,活到了再次出现在朝堂之上的这一刻。
同昌帝并不记得自己允许他出现在此,可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然在朝堂之上见到了明意的身姿。
他被宋珩押了上来,正跪在堂上。
即便十年前的同昌帝尚是少年,但有关霖妃娘娘一事的记载,他也铭记在心。
明意这个人,自然不是等闲人物。
朝上男子,眼神如狼。
比起十年前,他的容貌已经染上了风霜,鬓发之间也增添了几缕夹杂着悲戚的银丝,尚且未到而立之龄,已然显出憔悴枯损之状,他抬头望向御座之上的同昌帝,缓缓俯下身去,单膝跪地,眼神狠戾。
同昌帝一时愣住了,他心下惊恐,向后退去几步,硬生生地坐在了御座上头,脸色有些发白。
晏景也些许哽咽,半晌都找不出自己的声音,反倒是明意一直跪着,并以一双沉静冷锐的眼睛看着他,那目光中仿佛涌动着万千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