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容夙府。
房内烛光晕黄,也没有人来掌灯火,容夙正披着一件单衣,坐等了许久,忽然听那雕花小门“吱呀”一声响,容夙别过脸,门口站着侍从。
屋里黑,也看不太清楚,只听那侍从说道:“丞相,人已经带来了。”
容夙定了定神,道:“让她进来吧。”
“是。”侍郎后退着下去,不出一会儿工夫,就把人带进了屋内。
阿婉静默地走了进来,先向容夙行了一礼。
“你回来得比预先的时间要晚了些”。容夙率先开口,却没抬眼,只示意她道:“坐吧。”
阿婉回了一声“是”,心有不安地坐到椅子上,连忙又要起身,最后到底还是想要先开口道,“二公子,关于贵妃娘娘的事情,奴婢……”
“很久没人叫过我这个名字了。”容夙打断她,终于抬起了头,视线投去她身上,一双眼睛冷锐深邃,看不见底一般。
阿婉反倒别开目光,蹙起眉头,直截了当道:“奴婢已然完成了二公子交代的事情,还请二公子放奴婢全家一条生路。”
“何以证明你完成了此事?”容夙竟是低声一笑,“沈戮已然逃了,这可和我预想的不一样,你还敢用‘完成’二字来形容你的失败之举?”
阿婉不得不把话说破,近乎恳求道:“二公子,过去的事情就都让他过去吧,更何况奴婢本就是无辜之人,贵妃娘娘已然服毒自尽,二公子何必还要赶尽杀绝?”
容夙的脸色逐渐变得阴沉,他忽然道:“这里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是你做事不周,就别想来和我谈条件!”
阿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沉默不语。
“你以为你能安然无恙地活到今日,都是谁的功劳?!”容夙的眼神陡然狠辣,逼向阿婉,“如今,你倒是想要忠义了,竟然为了那个害你堕入风尘之人来和我求情,你简直愚蠢!”
“是二公子和奴婢承诺过的,无论结果如何,都会饶了奴婢的家人!”阿婉忍不住着急道:“而奴婢已经为二公子这了这事,为何不让奴婢见一见家人?二公子,放奴婢一马吧,奴婢无心参与权势争斗,只想与家人平安终老!更何况……奴婢也曾是容家的人啊!”
一个“曾”字,令容夙怒火中烧。
他猛地一拍桌案,起身的瞬间掉落了披在肩上的单衣,他指着阿婉斥责起来:“你还好意思提起容家?若知你是这般妇人之心,我当初就不该在青楼里花重金栽培你!”紧接着走到阿婉身边,审视般地打量着她:“若不是我为你撑腰,你指不定要被多少个酒囊饭袋糟蹋!怎连这点小事都做不成?我捧谁不是捧?是那些妓女没你漂亮?是他们没你聪明不成?”
阿婉被问得一言不发,连同四肢都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紧接着,容夙逼近阿婉,一字一句地冷声道:“那粒药丸,根本就不是毒药,无非是我想要知晓你的忠心,结果你真的以为那东西能毒死人,我如何能对自己的妹妹起杀心?你又如何敢因此而骗我?”
阿婉鼓足勇气般地回道:“奴婢是怕……是怕二公子会后悔。”
容夙一怔。
阿婉嗫嚅道:“难道二公子与陛下曾经的情谊,也都是假的不成?”
便是这么一句,令容夙不禁回想起了十几年前的旧事。
那年初夏,身为容家庶子的容夙本是不配在朝中崭露头角的,但那一日,朝中一位官员破天荒地邀请了他也随定江侯一同去府上参宴,容夙心觉这是机会,可以借此来熟络朝中重臣。
天气大好,陆陆续续地来了许多名门望族,其中便有地位显赫的沈戮。皇城之中无人不知“七皇子”这称谓,之所以还没有被立为储君,是先皇不忍立他过早操劳朝政。
而受邀前来参宴的沈戮那时只有十五岁,鼎鼎大名已令朝臣敬其三分。
沈戮当时对容夙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只见他周旋在众多宾客之中拘谨无措,谨小慎微的模样显得十分可笑。
反倒是容夙瞥见他侧影,在心中不自觉地刻下了他的脸。
诚然,当年的容夙还只是寂寂无名的庶子,初见沈戮,只觉是他是如同来自遥远洪荒世界、天地混沌之时的翩翩仙客。
那时的沈戮尚且疏离于皇权,清冷孤傲,自有一身凛然正气,而容夙大抵也是向往着他身上的那份正气,这才觉得他与其他皇子有所不同。
许是觉得自己出身卑微,容夙并不敢走上前去同沈戮寒暄。于是那一次,容夙甚至都未曾同沈戮讲过只字片语,便在宴席散去的时候,悄悄目送沈戮离开。
他不承想过那之后会有第二次偶然相见,尽管过程极其狼狈。
那年年底,在隆冬时节的宫外,容夙和一群权贵喝得酩酊大醉,待到夜深无人时,他醉醺醺地独自一人回去宅邸,其他人等也是烂醉如泥,皆摇摇晃晃地四散而去。他醉得厉害,走到树下呕吐不止,很快便不省人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