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感受到生命将到尽头,容妤也是没什么怕的了,她看着他,轻声问了句:“阿满……和沈容呢?”
大概是许久都没有听到过她的声音,沈戮有一瞬的惊怔,却也立刻醒过神,回她道:“他们在,寡人这就喊他们进来。”
容妤却道:“不必了……”她垂了垂眼,“我不想让他们见到我这副样子。”
沈戮不做声,越发握紧了她的手。
容妤打量着他,眼皮已极其沉重,她问了句:“你不气恼我么?我……骗了你。”
装哑,装失忆,装不记得你。
终究是把人骗得团团转。
沈戮却闷声回道:“你不必提起那些,寡人……早就知道了。”
这话一出,容妤神色显露出惊愕,沈戮却忽地站起身来,他高声令道:“所有的御医都进来救贵妃,止了血,官升三品,止不住,九族全灭!”
一群黑压压的御医在幔子外头踌躇无措,眼下已是不在意官职大小了,只怕性命保不住,还要连累了全家都死无葬身之地。
沈戮又是一声大喝:“还不快进来!”
御医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打头阵。
唯独一个年轻的尚太医在这时率先冲进了幔子里,他拜见沈戮与容妤后,便开始着手止血,不停地喊着宫女、姑姑们端水来配合,其他御医才敢跟着他一起行动起来。
可惜血一直流个不停,容妤面色已惨白如蜡,沈戮坐到她身边搂紧了她,他嘴里不停地念着:“你莫怕,寡人一定会救你,都那么多次劫难了,你断不会有事的,只有你活着,寡人才愿意多瞧这江山一眼,你必要活下去……”
御医们听着这话,真是满身冷汗直流,心想着陛下这模样当真是比鬼还可怕,人都要魔怔了,连刚生下来的小公主都不管不顾,只怕这贵妃娘娘去了的话,满朝文武都要做殉葬物了。
可容妤的确是失血过多,再加上生产已耗费了所有的力气,即便沈戮如何与她诉说着过往,也是留不住她,只见她眼神渐渐失焦,到底是沉沉地闭上了。
手臂从沈戮掌中垂落的那一刻,沈戮的心脏似乎跟着骤停。
他后脊发凉,几乎是倒吸了一口气,搂着她肩头的手指开始发抖,他咬紧了牙关,红着眼眶,竟是恳求一众御医:“只要能救回她,寡人保你们后世一路青云……”
御医们更是吓得抖如筛糠,到底是见惯了沈戮平日里的暴虐,如今这般低声下气,还真让人怕极了接下来会大祸临头。
尚太医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朝幔外大喊着:“拿剪刀来!拿针线!”
幔中一片兵荒马乱之景,御医、姑姑和宫女们忙得不可开交。
阿满注视着眼前这混乱,竟觉得好生热闹。
沈容在这时问了他一句:“长兄,娘亲会死么?”
阿满低头看着他,淡淡笑道:“娘亲死了,父皇就会专心朝政,你我才能有机会帮衬父皇一统天下啊。”
沈容哭丧着小脸:“可我不想娘亲死,长兄,救救娘亲吧,你救救娘亲。”
“嘘——弟弟莫吵,阎王在来的路上,休要吵了索命鬼。”
沈容满面泪痕,低声哭泣。
而与之形成对比的,是身后那被产婆抱在怀里的放声痛哭的小公主。
她一双眼球灰白无光,俨然是瞎的,产婆可怜孩子小,连连叹息道:“这是什么孽债哦,怎一生下来就是无眼神的,苦了孩儿还这么小……”
阿满闻声回过头,他眼里有些慌乱,就好像是一语成谶,他的祈祷,应验了。
而哭声嘈杂,脚步声跌宕,容妤觉得耳边的声音都逐渐远去,她很快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堆满了干草的牛车上。车轮缓慢地前行,驾车的老翁在悠悠地吟唱着:“邪径败良田,谗口害善人。桂树华不实,黄爵巢其颠。故为人所羡,今为人所怜……”
曲调温婉而清幽,令人千疮百孔的心都得到了修整。
待到车子到了城门,老翁便唤醒了睡在车上的容妤,同她道:“姑娘,快回家去吧,莫要跟着老夫走了,再走下去,你就要跟老夫一同进城啦!”
容妤揉着眼睛爬起身,她打量着面前的老翁,不由地喜悦道:“张阿公,竟是你?”
老翁困惑道:“姑娘是何人啊?怎知道老夫的姓氏?”
“是我啊!”容妤开怀不已,可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她该如何称呼自己?她叫什么?又从哪里来?
老翁也不和她多说,偏要撵她下车,还说那座城不是她要进的。
容妤打量面前的城门,是黑色的,门口处蹲着两头獠牙尖锐的恶兽,让人不禁心生惧怕。
而城的那一头站着好多她熟悉的故人。
张大哥,张大嫂……晓灵,阿婉……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