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刚蒙亮。
溪娘被屋外砍柴的声音吵醒了。
她睁开双眼,望着昏暗的茅屋棚顶,转头再看向自己身侧,两个幼童挤在她身边睡得正香,全家人都是睡在一张干草床上的,不仅是因为这样更暖和,而是空间狭小,只能如此。
溪娘悄悄地起了身,穿上外衫,小心翼翼地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她一眼就看见那位道长正在树下劈柴,他身边已经堆起了一些,整整齐齐地摞在一处。
屋外很冷,溪娘裹紧了衣裳,瑟缩起了脖颈。
而只穿着一件天青色道服的他却挽起了衣袖,细密汗水在他的手臂上浮现,他微微开口,一团热气从口中呵出。
溪娘打量了他许久,直到他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
她一惊,仓皇地垂下脸,幸好身旁有木桶,她赶紧提起,匆匆地跑开了。
封无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不由地蹙起了眉。
她像是自己时常会梦到的那个女子。
这一年来,他总是会做同样的梦。
猩红的梦境,携着一股清幽的海棠花香。
他每每循香抬头,发觉血红夕阳覆上天际,一抹素色身影站在支离破碎的悬崖旁,她转回头来,充满恨意地望着他。
每每这时,他都会惊醒。
以至于在道观中修心之日,会被师父察觉到他的心猿意马。
“可是又梦见了过去之事?”师父问道。
封无摇摇头,不肯承认。
师父闭眼轻叹:“你既来到天清道观,便证明你此生与红尘已无缘,道观不会介意你从前是何人,即便是屠夫、恶人、刽子手,修道都可让你重新为人。倘若忆不起过往,又何必耿耿于怀?”
封无点点头,感谢师父指点。
“修行之人,不可被风吹草动乱了心智。人心如水,稍有不慎,便会漾起涟漪。守心,守衷,才能守得苍生。”
封无缓缓地闭上眼,重新平复了心绪。
七情可迷心,六欲能遮眼。
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他不知自己究竟从何处来,打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就已身在天清门。
也会有道长和他说起他的来历,都是各执一词——
“是三师兄下山时发现你倒在河边的,泡了好多天,多亏了他救你回来,否则你必死无疑。”
“不是三师兄吧?分明是七师弟,他是在高草丛里发现十五的,身上受了重伤,尤其是头部,血淋淋的。”
“哎呀,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伤成那般,难怪你记不清自己的身家背景了,头没碎都是万幸。”
据说,他的头是摔在了石头或是更尖锐的硬物上,不仅割伤了大片头皮,连头骨都裂开了三分。
幸得师父以道法相助,这才稳住了元气,再加上数月修养,他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你头颅伤成那般,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只余记不得自己究竟是谁,也是正常。”师父宽宏大量,并不追究他的过往,只道:“红尘万物,来去匆匆,既是缘分,便赠你姓名,你可姓我的封,又因从前空白一片,便叫‘无’吧。”
封无,无来无去,无欲无求。
倘若真能如这名字一般了却余生,又何尝不是一种“幸”?
只是他自己也不知为何,总会做同样的梦,梦同一个女子。
他以为这是自己的心魔,便更加刻苦修炼,他不想辜负师父的救命之恩,更不想被记不起的过去累心。
以至于他惧怕夜晚,也惧怕入眠,更怕会在梦里看见那双对他充满了怨恨的眼睛。
可即便日夜逃避,他对自己的过去也充满了执念。
他时常为此痛苦挣扎,总觉得是自己对修道有了二心,心中有愧。
也无数次地扪心自问:过去的我究竟是何人?为何会受此重伤?是逃亡?还是遭遇了迫害?
他掌心摊开,刻着“沈”字的玉佩令他越发迷惘。
无奈却毫无头绪,亦不知这个“沈”字是不是他原本的姓氏,亦或者,是仇家留在他身上的物件,他没有答案。
直到在道观里修养了整整一年,天清门因参与谋反一事而被朝廷盯上,观中弟子有不少都被抓去了官府,只为威胁师父退出谋逆。
“昏君无道,百姓疾苦,同昌竟连嘉亿年代都比不上,如何能让本道隔岸观火?”师父痛恨当今的同昌帝沈峤,与民间一些组织联手谋划刺杀,这等愤慨之事不仅还观中修行之人遇害,连他自己也时常叹息:“原为修行之人,却因世道而被迫卷入争斗,实乃有违修行。”
他不忍师父内心煎熬,便主动请缨下山去寻求同门帮助。
师父本是不愿他出观,迟疑道:“山下即红尘,你才出红尘,又要入回去,只怕要遭祸端。”
他却执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