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兮来寻他,想要与他做个交易。
裴俭如今人押在大理寺,又身受重伤,很容易便能报个重病不治身亡。
念兮来找他,陆闻笙半点也不惊讶。
真正叫他惊讶的,是念兮带来的消息。
“靖王谋反,秘密豢养私兵甲卫,欲图夺宫。太子即将班师回朝,太子殿下站着礼法,一旦露面,靖王不攻自破。辅国公,您是聪明人,靖王这条船迟早会沉没,倒不如早些弃暗投明。”
私兵甲卫。
陆闻笙在心里默念这四个字,原来这才是萧恂的底气。
如今一切便已明了。
方赞的军队前往击杀封禅的太子,而萧恂的私兵,则逼宫夺权,里应外合,谋取皇位!
陆闻笙静默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立在那儿,婉约动人,惊鸿若仙。有风拂过,衣衫与青丝飞扬,隽美无比。
初见她时,只觉得这个姑娘有着超越同龄人的豁达与坦荡。她无疑是美丽的,但又不仅仅是美丽,带着一种温柔向上的力量,如同世间美好的一切。
后来,更觉得她坚韧,一种内在的美好,在柔婉外表下,是一颗意志坚定的心。
正如她带来的,惊涛骇浪的消息。
“你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我言而无信。”
念兮摇头,如同那日大雪,他们共乘一辆马车时一般,眼神清澈明晰,“你不会。”
你心中向往君子之风,只是身在其位,很多事情都难以两全。
“陆氏上下几百口人,你要保全他们。”
陆闻笙很少有动容的时候,或许是冷静到极致,平日里总是带些悲观,没想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倒是坦荡信任于他。
“你想要我怎么做?”
念兮沉默片刻,郑重道,“我想要他好好活着。”
那日裴俭交给她的印章,第二日念兮凭印信取出一个匣子,里面有裴俭名下所有的田产、地契,大量银钱,最重要的,还有靖王豢养私兵的证据。
念兮不知道裴俭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只知道他将这个匣子交给她,便抱着向死的决心。
匣子里还有一封信。
或者说是一行字,短短的一行字:
“念兮,我回家了。”
我回家了。
回家。
可他们的家又在哪呢?
年少的时候,以为喜欢就是永远。
她是真的打算生生死死都爱着那个男子,爱一辈子。如果还不够,下辈子,下下辈子也要在一起。
在十五六岁的青葱年岁里,她虔诚地爱着一个优秀到耀眼的男子,有着俊雅的面容和迷人的笑。
可惜她的热烈等不到下辈子。
可惜一切结束得太早。
在那个雨丝如线的黄昏,他们的感情终止在十年的婚姻里。
岁月摧枯拉朽,往事飞灰如烟。
好多年前,在念兮知晓裴俭与许表妹纠缠不清时,曾一个人躲在角落泣不成声,撕心裂肺,时光飞逝,隔了一辈子,念兮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还会像当年那样,再抱着匣子痛哭一场。
向裴俭提出和离时她都没有哭。
可当看到那封写给从前的念兮的信时,那句念兮心心念念的“回家”时,似乎有一只手狠狠地拨动心弦,不管她承不承认,有些记忆依旧鲜活地存在她的体内。
那一刻,她泪如泉涌。
为裴俭,为自己,为他们从前有过的感情。
天若有情,倘若时光追溯,她一定会回到过去,告诉那时候的念兮,不要去崇明楼,不要认识裴俭,不要与他相爱,不要在一起。
若一切都没有发生,裴俭仍旧是那个明亮到耀眼的裴大人,一步步走向既定的人生,意气风发,所有的阴郁与难过都不存在,该有多好。
最恨他的时候,念兮都没过叫他去死,何况现在?
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
这个将退路留给她的男人。
所以念兮拿着裴俭留给她自保的东西来寻陆闻笙,去给他换一个生机。
陆闻笙对裴俭道,“我既已答应她,便不会叫你有虞。你且在此安心养伤。”
裴俭沉默良久。
陆闻笙以为他会问什么,结果他什么也没说。
或许这便是默契。有一些事,某一些人人,并不需要太多的言语解释,他们彼此之间总是懂得。
但陆闻笙仍旧有疑问,“你如何得知靖王豢养私兵?”
他身为舅父,且平日里自诩明察秋毫,做事从来都是慎之又慎,竟对此半点也不知情。事后想来,盐引贪墨的银钱便是用在此处。
可先前却半点不知萧恂的还有如此胆量和气魄。
那当然是因为重活一世,世事洞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