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将尽,入夜后,信都仍是有些许的凉意。驿馆新修,庭院既无花草,也无树木,光秃秃的一片。沈从善是个风雅之人,只觉信都的天都黑透了,四周寂静无声,甚为荒凉,无端生出唏嘘之感。
军中不能饮酒,陆疆在闹出营妓之事后,从此滴酒不沾。即便远来是客,他也不会破戒。因此,沈从善邀他手谈一局,他才欣然应允。
陆疆的棋艺并不好,说他是臭棋篓子,也不为过。因此在信都大营中基本上没有人愿意跟他下棋。
但沈从善的棋比陆疆更差。这是随行的魏沿没有想到的。
这二人下棋,讲求的就是一个字“悔”。都说举手无悔真君子,但这两位饱满圣贤之书的世家子弟,一个工部尚书,一个是征北将军,抬手就是悔棋。
“不,我要退一步。”
“不行,我也要悔一步,这不能。”
魏沿深为困扰,想着该如何结束这一盘悔之又悔的棋局,韩凛来了。
韩凛并非一个人来,他拖家带口,还扛着一具尸体,前来自首。
韩凛见陆疆也在,暗自勾唇,撩袍跪地,“属下见过陆将军,见过沈尚书。属下有罪,宣抚使团的随侍人员死于属下家中,属下难辞其咎,特来向沈尚书请罪。”
沈从善还在想着如何悔棋,一抬头,乌压压地站着一排人。韩凛、陆宁他是认得的,还有韩家的四名部曲。在韩凛身后立着一名戴着帷帽的女娘,身形高挑,仪态端庄,应是随韩凛至冀州的韩氏女,但看着似乎在何处见过。他仔细一想,京中传闻纷至沓来,若此人是商离,也并非不可能。在韩氏女的身后,是一名皮肤略黑的鲜卑少年,短打劲衫,高鼻深目,身形健硕。
在地上,放着一具尸体。观其形,衣着与使团随侍人员,一模一样。
“你且说说,此人因何而死?”沈从善放下棋子,正襟危坐,“又是何人杀了他?”
“我杀的。”拓跋迟站了出来,“我下手向来没轻重,一时失手就把人杀了。陆将军也是知道的,前些时日在宁郡,有人要杀韩家女公子,我救人心切,就把人给杀了,落了一个死无对证。今次也是,我见有人爬上韩家的墙头,想起那日之事,当即跟了过去,在韩家的院子将其制服,人就死了。”
韩凛恭敬地抬手施礼,“人是在我韩家死的,我身为家主,难辞其咎。但看他这身装扮,正是使团随行人员。属下斗胆,敢问沈尚书,这是何意?”
沈从善愣了,韩凛的突然发难始料未及,他还在想这罪与不罪究竟该如何处置。未曾想,后手才是韩凛的重点。这孩子不是来请罪的,而是来问罪的。
“韩少郎君为何认为,这是我使团之人?”沈从善不敢怠慢,“这身打扮是我使团随行没错,但人是否是我的人,尚未可知。”
韩凛掏出一个腰牌,“在来之前,属下问过城门令,查过使团入城时相关文牒,确有此人。至于是否是本人,那就要劳烦沈尚书,把使团的所有人都召集起来,一查便知。”
沈从善也不含糊,立刻下令所有人在驿馆的院中集合,不得有误。若有外出者,当即派人去寻。
动静不小,但人确实不齐。此番宣抚使团除沈从善、裴衍、何昭、常山公主、陆宁五人外,随行人员共有二十八人,其中四名宫人乃是常山公主的随侍。
常山公主和裴衍、何昭被惊动了,跟着来到院中。
“常山公主的随侍宫女四人,都在。”文牒是何昭拟的,使团一众人等他最为清楚,“如今这院中仅有二十人,眼下已是亥时末刻,信都城玩乐之处寥寥可数,一早便都睡下。可下官记得,使团人员外出皆要报备,今夜无人说要外出。这应是擅离职守吧!”
常山公主睡眼惺忪,“陆将军,你派人全城找找,莫不是又去扒谁家墙头了。本宫带出来的人,竟然出了如此龌龊之事。回宫之后,我定要禀明父皇。”
有了常山公主发话,陆疆也不怕驳沈从善的面子,命魏沿火速去办,不得有误。
“何舍人,你仔细瞧瞧,这地上之人,是否是本人。”常山公主抚额,语气严厉:“可不能让韩少郎君蒙受不白之冤。”
何昭将油灯凑近,仔细辨认,“确实是使团之人。”
常山公主轻抬下颌,“裴拾遗,你也看看。”
裴衍面露惊恐之色,人还未凑近,已经忍不住呕吐之意,趴在地上干呕。
常山公主摇头,“沈尚书,看来这确实是我使团之人。这是听了您的命令,还是擅自行动?”
沈从善连忙摆手,“微臣今日自代郡回来后,在驿馆未曾出门,也未与随行人员有过交流。”
常山公主说:“既如此,死也就死了,一个擅自行动之人,待日后回京查明他的身份,再给诸位一个交代。只是,这位郎君是何人,本宫未曾见过你。”
常山公主的兴致来了,她方才还未睡下,只听这鲜卑少年一口一个韩家女公子,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