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义回到金禅寺后,再也不似往常那样心安理得了,他的内心深处开始暗暗生长出波涛汹涌的一片海。
砍不完的山、劈不完的柴、挑不尽的水、抄不完的经、扫不完的灰尘、擦不净的佛像……这根本就不是方义想要的那种寺院修行生活。无休止的忙碌,让他甚至连最基本的静坐参禅的时间都没有了。
之前法新方丈的确让方义静心念经参禅的,可是子修却总是见缝插针给方义安排各种活儿干,纯粹当方义是一个干杂活儿的伙计,压根儿就没想让方义静心参禅悟道。
胖和尚觉文渐渐看出了方义眼里的忧愁。这一天早饭后,他见方义又独自闷在香积厨边劈柴,“啪啪啪”的劈柴声倒是不绝入耳,却让人感觉每一斧头下去的瞬间,都有无数斩不断的愁丝……
觉文乐呵呵地站在一旁看方义劈柴,他手捻佛珠,数到第一百五十颗珠子时,方义才感觉到了他的存在。
“觉文师父?您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方义不免吃了一惊。
“哈哈……”觉文一阵爽朗大笑,“你人在,心却不在,而神已远游,当然也就感觉不到我的存在了。”
方义放下长柄斧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问:“觉文师父,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猜的呗!”觉文大笑,“但凡每日脸上只有一种表情的人,别说是我,就连菩萨也很难猜中他的心思。可你就不同了,巴掌大的脸上却时刻风云变化,就连瞎子也能琢磨出来的。”
方义听完后忍不住笑了,他用手摸摸后脑勺,然后收敛起笑容,“那依照师父您的琢磨,我还有得救吗?”
觉文眯缝起一双小眼睛,呵呵地笑着,轻轻地摇头又轻轻地点头。
方义看了好半天,却不解其意,着急地说:“您参禅悟道多年,我可比不上哩,还是开门见山说出来痛快些吧。”
觉文微微轻叹一声,说:“你觉得在整个金禅寺之中,谁参禅悟道的本领最大?”
“那当然是法新方丈啰!”方义不假思索地回答。
觉文笑着点点头,“既知山有路,那为何不上山求解,却独自闷在这里求无源之水、攀无缘之木呢?”说完,他就转身迈着八字步缓缓地离开了。
方义站在那里,心有所悟。他静静地看着觉文在灿烂阳光中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禁暗自感慨,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觉文师父一样真正地参禅悟道?
得去法堂找法新方丈!想到这儿,他又操起了长柄斧头,继续埋头干起活儿来。他想尽快将手头上的所有杂活儿都干完,然后去找法新方丈说话。
然而,直到太阳西垂,方义这一天的事情才算是到了尽头。可是正当他准备去斋堂吃饭时,子修师父却让他立刻去碧波泉挑一担水回来,“去挑一担新鲜干净的水来,法新方丈等着急用!”
无奈之下,方义饿着肚子挑上木桶去碧波泉打水。他心里有一万个不乐意,可是脚步却不自觉地迈出了黄昏的山门。他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接受的姿态,因此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要反抗些什么。
硬着头皮挑了一担水回来之后,方义这才到斋堂去吃饭。可是此时,斋堂里只剩下一些残羹冷炙了。他无法咽下咽喉,只好端去香积厨热一热。
正在这时,只见徐健哼哼唱唱地来到了香积厨,依靠在门口阴阳怪调地说:“方义老弟,怎么还没吃饭呢?我可是早就吃过了,现在正闲得慌呢。一会儿陪哥到处散散步行不?”
方义依旧在灶台上下忙碌,并没有搭理徐健。
徐健见方义不理睬他,反倒更来劲了,双手利索地剥出一根稻草芯当作牙签叼在嘴边,“我告诉你实话吧。你刚才挑的那担子泉水,其实是子修师父自己想要痛快地洗个澡而已,根本就不是法新方丈的意思。”
一听见徐健这话,方义手中的铁铲差点儿没掉落在地。不过,他很快稳住心神,继续热菜热饭,然后端到一旁的矮桌上,默默地吃起来。
徐健见方义还是不理他,觉得很无聊,便转身离开了。他在寺院里四处晃荡,到处找人说话。可此时此刻,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一个闲人,和尚们都在佛堂里做晚课,“嗡嗡嗡”诵念经文的声音充斥在耳畔。
方义匆匆吃完之后,收拾好灶台,洗刷好碗筷,出了香积厨。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整个金禅寺,到处是点亮的大红灯笼和蜡烛,与天上的月光星光交相呼应。而金禅寺外面,则处处是高高低低黑黢黢的山头,一片毅然沉睡的宁静。
方义回到了自己的禅房,仰面躺在床上沉思了许久,然后起身,面对墙壁上的那幅巨画《南台静坐一炉香》,在蒲团上打坐。可是不论他怎样迫使自己屏息凝神,但就是无法静下心来。
于是,他又决定继续抄写《六祖坛经》。点上两支红色蜡烛,摊开洁白的宣纸,手执毛笔饱蘸墨汁后,一笔一划地抄写起来。
方义忽然感觉,直到此时他的心才渐渐静了下来。虽然抄经是一件很辛苦的差事,再加上他干了一天的活儿,早已累得腰酸背痛腿抽筋,可是能够让他静下心来,倒也算是一件好事。
眼看厚厚的经文就快要翻到最后一页了,方义的心中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