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天, 养心殿内置了冰鉴也依旧闷得很。
梁九功疾步进来,见万岁爷还在专心致志批着折子,张了张口犹疑半晌,又一脸纠结地袖手站在边上。
康熙头也没抬:“发生何事?叫你这般模样。”
梁九功垂首弓身:“万岁, 德嫔娘娘不慎坠井, 去了。”
康熙提笔的手顿住, 怔愣片刻才问:“怎么会坠井?哪里的井?永寿宫的奴才都是做什么吃的。”
梁九功连忙低着头倒豆子:“回万岁, 今日清晨德嫔娘娘不到卯时就起了, 不要奴才们跟着, 是永寿宫的管事太监不安心, 悄悄远远跟着,才发现娘娘独个去了景祺阁北荒院。那院里空了多日, 长满青苔,只怕是脚底一滑栽进了枯井中……”
“北荒院。”康熙说完这话, 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嗓子, “朕记得……数月前,有个宫女也掉进这口枯井中了。”
梁九功应是。
他又问:“是德嫔的贴身宫女?”
“从前永和宫的掌事宫女, 唤作玉烟。德嫔娘娘在北荒院这些年, 一直由玉烟和画扇伺候着。”
“画扇……朕记得她是皇后的人。”康熙笑了笑,“莫不是也掉进井里了?”
梁九功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德嫔娘娘一复位,就将画扇送回景仁宫去了。皇后娘娘仁善, 叫画扇顶了原先夏槐姑娘的位置, 做了大宫女。”
康熙不知何时已经将笔搁下, 捻起桌上的珠串, 有节奏地缓缓盘着, 许久才点评道:“这便是舒舒与她的不同之处。落个这样的下场, 也算她罪有应得。”
只是, 可惜老十四又没了额娘作护。
康熙觉着头疼,索性闭目养神起来。
从前,他为了给保成无上荣耀,曾经日日带他在身边练字,一道听西洋传教士教授天文数理,更是早早就建起了毓庆宫,希望满朝文武都看清楚他立太子的决心。
而今,皇太子已然站稳脚跟,文武两全,成了大臣们认可追随的存在。
他不再需要皇父的扶持了。
做皇父的却感到恐惧,选择将这些与众不同的优待偏宠,落到另一个儿子头上。
康熙缓缓睁开眼,声音里透出几抹力不从心:“去,召十四阿哥过来。”
“另外,德嫔的事儿归属后宫,就请皇后照旧料理吧。”
*
景仁宫内又忙碌起来。
内务府派来的太监为难道:“娘娘,非是奴才们与德嫔娘娘不睦,使小绊子。只是德嫔娘娘未曾行过册封礼,玉牒所载也是……受贬的罪妃之身,按照宫中的规矩,是不能以嫔位之礼下葬的。”
自打皇上登基,宫里还没有嫔位的娘娘薨逝。
原本,赫舍里以为这“头一遭”要忙忙张张许多日子了,谁知道,乌雅氏竟然没这个资格。
赫舍里摇头笑了一嗓子。
也不知乌雅氏算计筹谋这些年,到头来却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心里作何感想?
左右人已经死了,她不愿再跟个死人计较。
“那便将德嫔的尸身捞上来,以小主之礼,寻个郊外的皇庄好生安置了吧。”赫舍里说到这里,又抬眸问,“先前失足的那个宫女玉烟,可还在井底?”
太监答:“在的。宫人们不是主子,落进这样偏僻的枯井,自然不会费心去管。”
“一并捞上来吧。”赫舍里看着身边的画扇,忽而扬起了唇角,“玉烟一生衷心为主,本宫就赏她葬在德嫔身边,日夜相伴,也算全了她们之间的主仆情谊。”
画扇惊讶地抬眸瞥了一眼,满怀感激地颔了颔首。
赫舍里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她虽不与乌雅氏计较了,却愿意帮着旁人的恩怨计较计较。
管事太监一一应下,临出门前,听到赫舍里说:“这枯井先后害了两位妃嫔,一个宫女,可见不算吉利。帮本宫问问皇上,将这口井就此填了如何?”
……
话很快就被内务府带到了帝王跟前。
康熙才赏了十四阿哥一堆好东西,又特许他就住在永寿宫内,也方便走后头的如意、吉祥两个小侧门来养心殿。
德嫔不能以嫔位之礼下葬的事,胤禵也听到了。
康熙原本想着,若儿子求情,他就追封德嫔,破例允许她入景陵妃陵寝安葬。可是,十四阿哥竟只是抿着唇,对此并无任何异议。
康熙忽然有些看不透这个儿子,试探着问:“就不为你额娘求个恩典。你若开口,朕一定答应。”
胤禵想到乌雅氏犯下的那些错,只摇摇头:“儿子想跟汗阿玛讨了额娘下葬的皇庄,时时过去探望,便已经很好了。”
康熙欣喜,满意地点头夸赞他:“你在一众皇子中,倒是难得的心思纯澈,表里如一。阿玛自然该成全你一番至纯至孝的心意。”
胤禵跪谢皇恩,琢磨半晌,到底没再提起不叫玉烟跟额娘埋在一起的事。
从小到大,他身边没有额娘照看,每回都是玉烟姑姑偷偷从北荒院跑出来,给他送吃的喝的用的。他身上的香囊,则装着画扇姑姑一个个晒干挑拣的香料。
相较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