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觉得事情的真相已经足够荒谬的时候, 就会有更加荒谬的真相被血淋淋的揭露出来。
兰山君再是想过背后还藏有隐秘,却没有想到会是用万人白骨堆砌而成。
她半晌没有回过神,等回神的时候, 已然泪流满面。
她恨声道:“这已经不算是骇人听闻,而是惨无人道。”
郁清梧坐在她的身边,心中本也如坠千斤。但一侧头看见她哭,又忍不住分神为她担忧起来。
山君的眼泪很少。
除去为她自己和段将军,寿老夫人临去世时哭过, 哦,上回还为自己哭过——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哭过了。
她哭什么,什么便进了心里。
但单独一个人进了心,不过是为这个人的老弱病死伤悲,可若是天下百姓四个字进了心, 便算是将自己置于死地。
——这种感觉, 他是知道的。
郁清梧隐隐不安,急忙递过去一张帕子。兰山君接过却没有擦眼泪, 只看向老镇国公:“此事, 除去你们,还有谁知道?”
老镇国公:“这般不可言说的事情, 除去陛下和为陛下出主意的人,其他人本应都是不知情的。”
“但最后若是段伯颜知晓,倪陶也知晓……那可能在元狩三十一年前就已泄露出去,应还有其他人知道。”
可显然而见,这些人无一例外, 都保持了沉默。
他叹息一声, “我本也是不该告诉你们的。但……倪陶写了这三个字, 我又怕你们不知情,被别人陷害了去,反而不好。”
他说完沉默许久,而后喃喃道:“我已是将死之人,若没有其他的机会,今日,恐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了。”
“也好……能在最后把真相说出来,我也……”
他本想说无愧于心,再没遗憾八个字,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怎么可能问心无愧呢?
在最后的时刻,他没有保住那些被抓来的老弱病残,而是让他们穿着破破烂烂的铠甲,死在了战场上。
他也没有保住自己的两个儿子,没有带他们活着回来。
他更加对不住列祖列宗,让镇国公府从他手里自此败落。
而死而无憾四个字,更加不可能落在他的遗言里——死去的人没有名字,而杀人的凶手高高在上,依旧拿着笔涂抹天下百姓的性命。
这算什么死而无憾?
老镇国公怔怔道:“人之一字,一撇一捺,本就艰难得很,只有上半身是合在一块的。但我曾见过——见过他们被砍成两半,尸首分离——那,也就称不上为人了。”
所以,他有罪。
他跪在三清面前,确实是在赎罪的。
四老爷早已泣不成声,大悲道:“父亲!您怎么不说出来……您要是当年说出来多好。”
老镇国公摇摇头,“当年,等我好不容易战胜,稳住了蜀州之乱,太子一党却只剩下了皇太孙一个人。我当时便有猜测,此事可能跟齐王有关,便不敢宣扬出来,怕陛下恼羞成怒,把皇太孙也废了。”
“那时候皇太孙才八九岁,魏王也还没有起来,我不敢赌这一步棋——我只能回来跟陛下说,愿意侍奉三清,永不出道观。”
这只是最开始的无奈之举。
他本还有心思翻出此事的。但错失了良机,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能在这个道观里面熬,数着日子熬。
熬到最后,已经不再抱希望。
但在此刻,他竟然又生出了一丝希冀,问:“如今你们知道了这件事情,会怎么做?”
四老爷已经听得呆愣,闻言才又愣愣的看向郁清梧。可他很快发现,郁清梧看的却是兰山君。
他眸眼里含着担忧,整个人都无声寂静,可此刻即便他不说,四老爷竟也能明白,他此刻是在担心兰山君会做什么。
老镇国公和镇国公也马上看懂了这一点,便齐齐看向兰山君。
兰山君挺着背跪坐在蒲团上,沉声道:“若这样荒唐的真相都不能大白于世,那文臣守的忠节,武将守的死节,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么多人命换来的今日无战乱,难道就让这些无德之人堂而皇之的享受?”
她看向老镇国公,“难道您甘心吗?”
老镇国公:“何为甘心?只有死不瞑目罢了。”
兰山君定定的道:“我也是。”
“若我知道了这般的真相,还睡得着觉,安安心心的当做什么都不知道,那我也会死不瞑目。”
她道:“——无论如何,既然我知道了此事,那就不能让那么多人无辜死去,却没有名字。”
老镇国公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起来,很是畅快,好像压抑多年的郁郁之气终于吐出来一般,大声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没想到我兰家竟然还出了个人物,我即便是死,也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他笑完了,这才慢慢的神色肃穆起来道:“山君,我这把老骨头,也就是今年到底了。你们去合计合计,看看如何用我这条命,换来你们想要的东西。”
四老爷便又哭起来,他怎么也没有想过,自己一直抱怨的这二十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