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问父亲怠慢军心之责,父亲大人倒是先审起我来了,”季磬走到已是孤家寡人的季炀面前,“行军打仗岂同儿戏?父亲大人却屡屡对敌网开一面,隆辉太子驻军未稳,不趁机掩杀将其彻底击败,而在此扎营缓进,给他喘息之机,最后还纵虎归山,将百姓放了过去给敌人。”
于情而言,季炀不忍对肭仂家的人下死手,同情百姓,处处宽仁,本无可厚非,并且自认并没做错。但于理而言,军事行动上确有诸多重大失误。情理两难平衡,为此,他无言以对。
“还有二公子,我想父亲大人是不忍再审的,不过这事我也得向父亲坦白,弟弟虽身中数刀,摔下木桥仍未死去,但他却和母亲一样愚蠢,为肭仂家的人自己断了性命。”
“凭二公子的性情,必是无意与你争抢的,为何要如此不念手足之情?”季炀泪水挂在满是皱纹的脸上,似乎回光也渐衰微。
“无奈一山难容二虎。”
“把这逆子拿下,”季炀在做最后的挣扎,但没人听他的命令。
“我忘了告诉父亲大人,自诅咒解除后,家族军团的所有士兵都只听命于我,我才是唯一的统治者,”季磬一把稳住因体力不支仰倒下去的父亲,把他抱到卧榻上躺好。
“为……为了家族……”季炀又呛出一口鲜血,但他没能将最后这句话说完,便断了最后一口气。
季磬愣了愣,将父亲未闭的双眼合上,轻轻擦去他嘴角的血渍。他打量父亲的遗体好一会儿,猛然倒在父亲胸口,像婴儿般痛哭起来。
可怜季炀一生,为黑齿国鞠躬尽瘁,身先士卒,最后却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死后千年仍背负骂名,无人为其立传着述,更无人以客观公正的态度评价其充满矛盾的人生。故简叙于此,是非曲直任后人评说:
因有预言流传,说洛泽家族将崛起,使世界毁灭,有人买通十巫部的杀手,将洛泽家族仅存的一脉三十几口人尽数残忍杀害。幸得婢女蓉儿抱出遗孤逃难,当时蓉儿芳龄十四,遗孤年仅三岁,名洛泽幸。家族横遭不幸,婢女改名孝川女,带着已化名季炀的洛泽幸四处乞讨为生,两人以姐妹相称,只对外人道,因家发洪水,父母全部被洪水卷走,只剩姐弟二人。四年后流亡至扶桑城,于次年,孝川女有幸被选进宫中做事,季炀十二岁时,婢女深得肭仂熊嬴之母喜爱,因此,季炀也有幸入宫,从一个小小的仆从开始于宫中立足。
虽家遭变故时年仅三岁,但季炀依稀记得,孝川女见其沉静稳重,嘱托万不能泄露半点之后,把洛泽家族遭难之事俱细告诉了他。二十六岁时,勤奋刻苦的季炀已经官升四品,身居要职,花了近八年时间,他终于彻底查清家族源远流长的那些事件中的来龙去脉,并抓获当年制造灭门惨案的会子手,为家族复了仇。
季炀审会子手得知,幕后指使者是肭仂熊嬴的叔叔肭仂端木,肭仂端木担心预言成真,洛泽家族崛起,势必夺回天庭许诺的玄云山和汤谷,于是狠心将这个家族从尫界抹除掉。肭仂端木生性暴虐,妻忍受不了,已离开多年,其肓有两子,小季炀三岁和五岁,皆未曾娶妻,次子秋夏出猎时坠马而亡,半年后,长子失踪,尸体近半月才在膜苔直壁的瀑布深潭发现,王爷把扶桑城半数流氓混混下狱,处死者近半,但始终也没找到真凶。端木王爷痛苦难释,每以酒解愁,于次年父王生日宴会纵酒过度,暴毙于青楼的床榻之上,肭仂端木一脉自此断绝。但父子三人的死因一直众说纷纭。
季炀从未忘记自己的真名洛泽幸,他坚信肭仂端木对洛泽家族的屠杀非个人意愿,到底还是家族间历史累积的问题。越了解得越深,恢复家族荣誉的使命感越强烈,渐渐成长为他不可磨灭的意志。
然而,肭仂祖继位之后,季炀的信念开始动摇。肭仂祖是个值得一生追随的国王,在他的统治之下,扶桑城风气大大改变,萎靡之气也荡然无存,原本暗淡的土地充满希望。肭仂祖对他十分信任,以兄弟相称,从不曾怀疑其出身。在这样的改变之下,季炀自认是无法完成先祖遗愿了。四十岁时,孝川女去世,唯有季炀知道洛泽家族的历史了。眼见两个儿子渐渐长大,次子季栾性情中人,衡量事态轻重往往以感情为主,而长子季磬凡事冷静沉着,言谈举止谨慎小心,解决问题深思熟虑,凡事论理而为。理所当然,季炀把家族事业寄托在了长子身上,于是只把自己身世和家族历史告诉了季磬,对季栾及夫人等其他人是绝对保守着秘密。
但至此之后,他便被算计深远的季磬倒逼着一步步迈向家族事业的旋涡之中。
季磬擦干泪水站起来,将薄被给父亲的遗体盖上,和本是季炀心腹的卫兵走出营帐,张庭轩和达尔干并无数兵士候在帐外。
“请首领大人节哀,”张庭轩颔首,后面全军附和。
季磬吩咐手下即刻将父亲遗体运回汤谷,等他把肭仂隆辉打败后回来进行吊唁。
“首领大人,我已安插手下扮作百姓同逃难者一起混入隆辉太子军营,”张庭轩建议,“趁夜突袭,以烽火为号,他们也在里面举事,内外夹攻,必能一举击碎肭仂太子大军,将他赶回泰扶口。”
“不急,”季磬摇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