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姜尚并没把厄礼舜三道急书的事情透露丁点,柳孟肴也意识到已经时不我待,或许等不到女儿的葬礼。他尽可能给家人安排好,然而有些事挂在心里深重得无法说出口。
但至少有一件事情,他要在离开前必须完成。
“我们就快要失去女儿了,我不要再失去儿子,哪怕一个,”柳夫人声泪俱下地劝他别节外生枝。
“已经拖得太久,要面对的,始终得面对,”柳孟肴看看卧室窗外黑沉沉的天地,月色早就没入山后,只剩下晚风刮过树冠的婆娑。
第二天,他还是没勇气向任何人提起别的事情,就像妻子说的,其实他也不想失去一个儿子,虽然未必会失去。起床走出卧室时,太阳还未升起,阴云笼罩的黎明暗色也没退尽。
晨雨淅淅沥沥洒落在曲廊的瓦片上,水柱珠帘般自两侧垂落。
刚踏进客厅门,便看见朱老伯佝坐在长椅松软的皮垫子上,家丁正在为冰冷的房间生火,干木柴燃起的浓烟填满了客厅。说了无数次,叫把火引旺了才拿进屋,可家丁们只图方便,根本不大理会,柳孟肴也懒得去说了,捂着口鼻走进去,挨朱老伯坐下,见他老人家眼里全是被浓烟熏出的泪水,还一个劲儿伸手去抹。家丁自顾着蹲在地上用纸扇火门,没看到老爷进来。见火已不会熄灭,拾了烧具,抬脚便自另一道门出去了。
“你看看这,唉!”柳孟肴笑着指指家丁昂首阔步离开的背影,烟很快散尽,他邀朱老伯挨近火炉,两人面对面坐在暖炉两侧,暖流很快便扩散整间房子。
柳孟肴和姜尚他们已经劝朱老伯多等几天一道去沿城时到夏鲓城见呈焰飚,但他依然比往日起得早许多。自昊少禹一家遭难后便再没见过焰飚三弟,如今承海长大成人,三弟的女儿也已大家闺秀,最后一次见到时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娃,老伯不禁悲叹岁月无情的流逝。说到昊少禹,难免不使他们想起同时遭难的霍州一家,朱老伯愧叹有负所托,没好好把咸霍州家唯一的血脉培养成才。“那孩子从小就顽皮,只好结交些狐朋狗友、到处惹是生非。如今虽然已成家有室的,见天也不务正业,尽想着些歪门邪道,一夜暴富啥的。心思多,野心大。但愿他会省悟吧!”
“不必过于自责,各有各的成长轨迹和善恶是非观,我们无法使它完全按自己设定的方向去走,”柳孟肴安慰他,“你看那善良会理事的媳妇和可爱机灵的小孙子,已经很满足了。”
“也到是,旦石的到来,给膝下无子无女的我们带来莫大安慰,”朱老伯回想起柳孟肴抱着那胖嘟嘟的婴儿出现在他家门口,告诉二老是咸霍州大难中幸存下来的血脉时,妻子万分怜爱,给他取了个简单易记的名字旦石,像呵护自己的孩子般抚养成人。两夫妇严守这一秘密没让儿子知道,觉得时机成熟时,朱旦石已届成年,更无从启口,这似乎变成了两老难以释怀的心病。朱老伯常常暗自沉思,如果去年没有答应竖亥法师与仝袤联手帮助几个闯入尫界的人类,朱旦石是不是就不会离开那个原本与世无争的家走出打冒村,那自然就不可能有“儿子在鸿阳坞惨死”或“被穿胸国国王残忍暗杀”等谣言,他当然相信那从未让夫人和儿媳知道的消息只是谣言,他坚信精明的儿子不会那么轻易死去,正如“朱旦石摇身一变,也已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等等。
“麻烦你们那么多年精心栽培养育,”柳孟肴诚挚地说。
雨很快就停了,浓云渐散,天空剩下棉絮般层层翻滚的白浪,辰时未过,也只剩下点缀在蓝色衬底的几朵浮云。姜尚到的时候,太阳毫无遮拦地挂在天空,雨过天晴的大地闪耀着雨水残留的光芒,他们一起去看视芸儿。柳夫人陪着朱母和甄氏母子在女儿卧室外面的房间做针线活,强颜欢笑,借以掩饰即将失去爱女之痛。其实也因为她太喜欢甄氏母子,和他们几乎是形影不离,“她理所当然会喜欢她们,女儿走后,或许也只有母女俩能填补她内心的空白了。”穆政道和胡大夫来时,姜尚和朱老伯刚好离开,经大夫细心诊断,确定女儿已经过不了今晚子时。
柳家宅院喧闹起来,大小厅堂、行廊各处挤满了人,有帮着一起忙前忙后的邻居,有找不着头路忙活,干凑热闹的。同悲者有,聚集闲聊嘻哈说笑的也不在少数。穆锦兰兰、杨老师、朱夫人和甑小玉她们多是和柳夫人在柳芸儿病榻前,“女儿只是累了,睡的时间太长,”柳夫人默默地自我安慰,她害怕看到前院里摆放的黑漆棺木和乡邻们为女儿七手八脚的准备后事,很少出那道卧室门。
客厅穿过左面长廊的中堂,邻居们已经把停灵的木板放好,有人建议该把女儿送过去了,好让她在祖宗的陪伴下走完最后一程。柳夫人禁不住呜咽哭泣,将女儿扶起来靠在胸前,用新红木梳子慢慢地梳理她的青黑长发,“无论什么时候也要女儿美美的,”柳夫人想着,把原本要用来包裹头发的青纱丢到边上,给女儿纶了她最爱的头式,将玉簪插好,华胜置于发髻,篦了梳篦,戴了扶额,打上淡淡的腮红、唇色,柳姑娘平时不爱精妆细扮,总是简单梳理纶发,或在后面拢成长发辫。冥水岸相逢时,她就一袭绿衣、白绒披肩,头发简单地拢在后面扎起,一部份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