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盐、酒、香,皆乃大梁禁榷商品,朝廷想牢牢控住这些产业,需要大量官员实施监管。
于是有了监当官。
从开封府到各路诸州,各级官衙布满明目繁多的监当官,组成大梁朝错综繁枝的财、税队伍。
士大夫视与钱财打交道为俗事,不屑于小小监当官,可对于武举出身的乔仲常,却是极好的跳台。
其一,巡检一职偏武,而监当一职偏文,由武转文,文官的路子要比武官的广。
其二,官员晋升讲究资序,先有资序后有差遣。监当为最低一级资序,两任之后可擢升知县资序。
再说得俗气些,巡检是个风吹日晒跑腿的活儿,监当则是个肥差。
几日里,同僚、好友纷纷来贺。
……
潜伏祸事兮暗幽幽,凭着前世读过的史书,乔时为嗅到了些阴谋诡计的味道。
散学时,乔时为遇见贾瞎子,贾瞎子啃着烤饼给他算了一卦,竟是个险卦。
贾瞎子道:“喜从天上至,常伴祸向脚边生……小子,夜里走路可要好好看道。”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乔时为慢步慢走,想了一路。
那对干哥义妹并非善类,不会良心发现,更不会高高揭起、轻轻放下,父亲今年考满劣等是板上钉钉的事。
再者,即便是三司公正,有官员为父亲主持公道,这分派的差遣也太没来由了些。虽都与“盐”打交道,可一个是巡捕缉私,一个是监管盐引,安管变财务,其间差别巨大。
真是前有狼,后有虎,不知躲哪处。
……
不止乔时为一人这般觉得,老爷子先一步道出了担忧。
只是老爷子选的时机不当,话又说得太硬,与儿子闹了些不愉快。
乔仲常正式解任巡检这一日,属下们设宴贺他高迁,乔仲常回到家时已有七八分醉。
白其真与吴妈忙活了一下午,备了一桌酒菜,家里人也贺上一贺。
鱼美酒香,欢欢喜喜,大家都说着祝贺的话,连吴妈都诌了两句:“家主是踩着大锣新上任,还没坐下就响当当。”惹人大笑。
轮到老爷子了。
老爷子今夜话不多,欢笑声里独饮了几盏。他放下酒盏,长吸了一口气,单是看神情便知他要说的不是贺词。
一时席间安静。
“仲常,祸藏于隐微,常生于疏忽,不可不谨慎行事……这几日,我思来想去,恐怕这来路不明的升迁并非好事。”老爷子解释道,“你看,这份差遣样样都好,无一处不利,为何会落你头上……”
“什么叫来路不明?父亲是觉得儿子不值得样样都好的差遣吗?”乔仲常酒气上头,打断了老爷子的话,宣泄道,“儿子这几年朝夕恪勤,尽心尽力,不知拦下了多少桩私盐,但凡顶头上官有三分良心,认这些事,也该给我提一提了……”
又言:“眼下儿子当官了,早不是从前读书的时候了,父亲还是不……不满意吗?”言语间带些落寞。
乔仲常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父子间无言。
老太太赶紧打圆场道:“乔老倔,你总是这样的性子,还没撑船就担忧河道弯,眼下一家人欢欢喜喜的时候,你对老二说这些做甚么?……照我说,你还是不改,怨不得老大不愿搭理你。”
好好一场家宴,小闹了一场。
老太太把老爷子赶回他的道房,白其真则扶乔仲常回屋醒酒。一大家子,不管是父子还是夫妻、兄弟,都是会有吵架拌嘴的时候。
在乔时为看来,祖父虽恃才傲物了些,说话有些不合时宜,但他的话是没错的。
莫大之祸,起于不慎,此事确实蹊跷。
……
烛光下,卧榻上。
白其真为丈夫揉摁额侧,宽慰道:“公爹那番话是为官人着想,且细想来,是极有道理的,官人何苦动这样大的怒气,叫父子心里都不舒坦……日后山儿他们当官,你能忍住不多叮嘱两句?”
乔仲常闭着眼,头枕在妻子腿上,已慢慢平复心绪。
“当官如趟江过河,前头没门第领路,谁不是边走边探深浅?父亲的话我自然明白,只是……”乔仲常沉默片刻,道,“人过三十,还有什么学不会的?父亲教的谨慎行事,儿子已学会,儿子想要的,他却迟迟不给。”
“官人想要的是什么?”
乔仲常缄口不答。
……
……
万事皆可休,读书不能停,若停了一日,需三五日才能恢复状态,实在不值当。
家中多事之秋,大人们极少与兄弟仨提及,免得担扰了他们。
乔时为每日课业依旧,先在学堂里习字背诵,再回到家跟着祖父拆文解义写文章。
祖父见他做对子尚可,便开始教他诗词韵律,教他如何在诗词中用典。
大梁的诗歌风格尚未固化,有人推崇白居易的白体,也有人推崇以贾岛、姚合为代表的晚唐体,还有人学习李商隐一句十个典的笔法,推崇西昆体。
士子们多根据自己所长,择其一学习。
祖父却道:“你天赋异禀,便三种流派都学一学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