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无风, 天边丝云不动,是而月光如银,遍洒天地。
若在此时用井水浸一只西瓜,在树下支一张桌凳, 与三五好友并肩观月, 实是人间乐事。
但对于乐无涯来说, 此时这轮天上明月, 简直是来索他命的。
若是风吹云动,能遮住月亮, 他还能得一点喘息之机。
现在可好。
他逃到哪里,都会一丝不漏地暴·露在人的眼皮子底下。
劣势还不仅如此。
他们是意外来客,对方是主场为战。
他们是地处低洼,对方是居高临下。
他们是手无寸铁,对方是手握利器。
……去他的,搏命吧。
反正, 从正面来看, 他的命不值钱;从反面来看,祸害遗千年。
怎么着,都不算亏。
乐无涯不管那二人了。
他们但凡聪明点, 就知道现在各自为战,才是上策。
聚在一起只会被人当饺子给包了。
乐无涯直冲入阿芙蓉地, 粗暴地踏落一地碎红。
此举,既是挑衅,也是勾引。
他们最在乎的不就是这一片孽花么?
乐无涯偏要往他们的心尖尖上踩!
坚硬茁壮的草叶快速掠过他的小腿, 带来些微的刺痛。
由此可见, 此地的阿芙蓉已到了成熟季节。
乐无涯借着明亮如许的月色, 打眼一望, 便看出了三四处适宜设置弩箭的地方。
不待他收回目光,又是一梭弩箭射来。
乐无涯耳辨风声,猛地伏身,往前一滚,堪堪避开了锋芒。
弩箭斜斜插·入了土壤,距乐无涯仅半尺之遥。
乐无涯束发的木簪随之滚落在地。
他披头散发,仰头望向箭来之处。
……这一箭和方才的来向不同。
这是第二副弩。
乐无涯矫健地拔走那支箭,在掌心一转,继续向艳花深处狂奔而去。
这箭显然是就地取材、自制而来的,材质各不相同,有柔韧的白蜡棍,也有竹制的。
第三、四、五支箭接踵而来。
最近的一根擦着乐无涯的面颊就过去了,在他面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第七支箭,来自他的身后。
乐无涯此时已陆续捡到了三支箭,闻听箭声,几乎是出自本能地回身扬手,拨歪了弩箭箭头,躲过了一劫。
但弩箭势头颇重,他的手腕向反方向折扭过去,传来一阵锐痛。
他眉头皱也不皱,如炬目光直直投向箭矢来处。
第三部弩,找到了。
山坳之间,共有三部弩,以及……
有七八个零零星星的火把,向他合围而来。
乐无涯不觉恐怖,只觉热血奔涌。
自从冉丘关回来后,乐无涯便捡起了荒废已久的武艺,日日操练起来。
这身体到底是文人底子,想要在数月之内恢复成他少年将军的面貌,那是为难了些。
但好在这身体耐力颇足,韧性亦强,内里存活着的,又是个好动蛮性的灵魂。
不说其他,单论逃跑,他还是有一手的。
乐无涯到底是从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一边逃命,一边还有动脑子的余裕:
为何要直接开弩射杀他们?
这么重要的一片花田,又为何无人把守?
从殷家村通向此地,还是要耗些脚程的,中间更是有一道狭道,一人把守便足矣。
只需要派两个殷家村人,拦在那条必经之路上,说因着前段时间的土匪祸事,不欢迎外人到此,把他们强行驱赶走就是。
为何一定要如此不留情面,大动干戈?
……好像是特意敞开一处口子,单等着他们进来围杀似的。
他们此行明明是临时起意,并无计划,怎么就像是撞进了个守戍严密的包围圈里?
乐无涯边逃、边想、边脱衣服。
他先抽出腰带,用腰带将两根白蜡棍质地的箭矢呈十字状缠绕起来。
乐无涯的打结手法是从军中学来的,三两下便将箭矢交叉着固定完毕。
他的手腕越来越疼,但乐无涯不管它。
总不能疼死掉。
没有了腰带,他这一身书生袍服随着他的奔跑,被风灌得鼓胀了起来。
乐无涯嫌它碍事,索性脱扔了下来。
紧接着,他一把扯下腰间荷包,用牙咬住,从里抽出了一根细长的、用作收口的牛筋。
此时,另一人的脚步声已在他身后数尺处了。
乐无涯心跳如狂,手上却稳如泰山。
或许是正值生死交关之处,乐无涯将那细细一根牛筋抻开,绷紧束死在扎成十字的前端三点,一次便成功了。
甫一成功,他便向右侧一矮身,折断了一枝阿芙蓉花。
在激烈的拉扯中,它的果实滚落在地,被乐无涯一脚踩成了泥。
他手中只剩下了断了茬的、光秃秃的坚硬花枝,以及在饱受摧残后仍然绮丽诡艳的花冠。
乐无涯将那枝花搭在他简易制成的□□上,回过身来,只见那人已近到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