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无涯猛然回头, 瞧见了牵着一匹白马、孑然独行的项知节。
他一时恍惚,仿佛回到了上京时,自己浑浑噩噩地行于灯如昼、人如织的长街之上, 周遭是嬉笑游冶之声,唯有此人认真到近乎虔诚地望着自己, 仿佛天地间唯他一个, 值得他驻足。
不过, 此地非是上京。
边陲之地, 入夜便是火冷灯稀的萧清街景。
街上行人寥寥,一时间只能看到他们两人。
乐无涯看四下无人,快步上前, 大逆不道地轻推了一下他的额头:“怎么学小七说话?没礼貌!”
项知节抬手捂住额头,笑得斯文柔和:“七弟总是学我。我就想试一试, 这件事是否真有什么趣味?”
乐无涯摇头道:“没趣味。你们俩又不像。”
说着,他眼睛向下一垂,看到了项知节腰间系着的一块龙形玉佩。
项知节笑:“第一次听人说, 我们两人不像的。”
乐无涯快速收回视线, 接过他的缰绳, 问道:“领了什么差事?”
“没有。”项知节摇摇头,笑说, “偷跑出来的。”
乐无涯拿出老师的派头, 批评道:“上次七皇子可领了个巡矿的好差事,你身为兄长, 难道没有一点紧迫之意?”
项知节:“我志不在此。”
乐无涯:“懂了, 志在求香, 是吧?”
“是, 求香。”项知节一点头, 又补了一句,“……顺便拜神。”
……出息。
项知节:“本想着进城看看闻人县令近些时日的治理成效,明日再正式拜访,谁想转了一圈,才发现城门落了钥。闻人县令,可有闲馀房舍收留我一夜吗?”
衙中客房不少,把小六带回去,问题不大。
只是……
乐无涯刚想拒绝,便听项知节道:“我还有几句要紧的话,想要同闻人县令说。”
好小子,堵他嘴是吧?
乐无涯平一平气:“你先讲。”
项知节将马缰绳从他手中接来,与他并肩往县衙方向走去,认真道:“我小名逢君,字修竹,取‘竹有节’之意。”
乐无涯一皱眉。
……逢君……岫官?
他不傻,马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了个大概。
哈,那人想骗他失仪!
幸亏被小六发现,提早指出,不然若是在旁人面前说漏了嘴,旁人该如何想他?
果然是坏小子。
但乐无涯转念一想,又觉得古怪。
这事有这么要紧么,一封信的事情而已,哪里值得小六特地跑这一趟?
他必然还有别的事要做。
乐无涯正要发问,忽闻马蹄答答,踏月而来。
南亭饲马者寥寥,若是来往行商之人,大都知晓规矩,是绝不敢以白衣身份,深夜纵马在城中大道行走的。
况且那马蹄声,乐无涯听来很觉熟悉。
果不其然,那人纵马到近处,注意到眼前并肩而行的二人,神情一僵一凛,不待马停,便跳下马来,大步流星走到二人身前,便要对项知节行礼。
项知节及时扶住了他的臂膀,阻住了他的动作:“街衢之上,人多眼杂,不必如此。”
裴鸣岐沉声道:“是。”
言罢,他看向乐无涯,开口就颇不客气:“大晚上的,不在衙里好好待着,又乱跑!”
乐无涯眉心跳了数下,忍不住用手掐了一下眉心。
好。
好极了!
现在若是赫连彻打过来,质子有了,将军也有了,一勺烩了,岂不热闹?
见他苦恼时,做出了和旧日一般无二的动作,裴鸣岐心间既喜且涩,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拿了下去:“不许掐。”
项知节在旁,从裴鸣岐的言辞中捕捉到了一丝异常:“‘又’?”
“您还不知道吧?前些时日,闻人县令他为着一笔石料生意,跑过境去了。您说,他这胆儿可真是够大的,是不是?”
项知节不动声色:“是么?”
裴鸣岐用保护战利品的姿态,将乐无涯拉得更靠近了他一些,近到乐无涯能感受到他微微有些急促地呼出的温暖气流:“是我把他抓回来的。”
项知节面色不改:“那,多谢裴将军。”
裴鸣岐眼睛一眯。
……谢?
他去找他的小县令,是他乐意,何用六皇子来谢他?
项知节仿若对他身上流露出的些许戒备毫无察觉:“裴将军一路赶来,可用过饭?不如我请。”
裴鸣岐问乐无涯:“饿吗?”
乐无涯立即来了精神:“四海楼!”
裴鸣岐:“好。我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