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洪武三年,春寒料峭,凌晨三鼓时分,面容清隽的少年笼着手中的铜炉,神色萧瑟,被寒风吹的冷到不行。
朱标收起面上的倦怠,跟着小黄门匆匆往乾清宫赶。
刚跨过门槛,就听见一声压低的爆呵:“朱重八!我说不准杀!”
朱标脚步微顿。
他一进去,就见刚才还弱小无助的洪武大帝顿时支棱起来:“妹子,咱跟你说咱最恨贪官污吏!他既然敢贪污,咱就敢磨刀,此子必杀!”
朱标尚未站稳,就被好爹一把拽过,推到柳眉倒竖的女人面前。
“娘。”朱标将手中的铜炉递给马皇后,温和一笑,觑着她的神色,笑吟吟道:“何事如此烦忧?儿子给你捏捏肩,快别气了。”
他听了这只言片语,心里也明白了,这是朱元璋抓到贪官污吏,就下令要斩了,但是那官员找到马皇后来求情。
马皇后慈善,自然会拦着,两人意见不一,这就吵起来了。
“标儿,你也劝劝你爹,那人也是跟咱打天下过来的,哪里就犯个错就杀了。”马皇后又看向朱元璋,温和道:“我懂你的心,知道你是为着百姓,这才生出这滔天愤怒,但他这贪污几十两,错处属实不大,犯不着开杀戒,不若撸了他的官,叫他回家种地去,好歹留一命。”
朱标听罢点头,明初的官员俸禄乃历史最低,人数最多的七品官到九品官,甚至只有五石,在应天府不过糊口,勉强度日,若再养家小,便甚觉吃力。
家里再出两个读书人,那更是揭不开锅,在这种情况下,闭着眼睛收点孝敬,实在人之常情。
朱标心中念头微转,看着朱元璋怒气冲冲的样子,自然明白,嫉恶如仇的他,自然是不肯妥协。
“娘,儿有一计……”
“说。”
朱标听见朱元璋急切的声音,不由得笑了笑,轻声道:“传那个官员过来,儿想问话。”
“方才咱醒了,叫人给他下狱,这会儿估计正打着板子。”朱元璋看见马皇后皱眉,连忙道:“快速将那厮拖来!”
片刻后,一个穿着青色公服的男子被两个都尉架了进来,走到近前来,朱标就能看到他背上的衣裳,尽数被血染透了。
陆旭看着怒目而视龙威赫赫的皇上,手脚抖得不行,求救般看向一旁端坐的皇后、太子,这才将幞头放在一侧,便匍匐跪倒在地,这一动,血腥气便愈加浓厚了。
朱标心口有些闷,喉头传来一阵微甜的痒意,挨着马皇后坐下,这才沉声问:“你俸禄也有十石,为何还要收受贿赂?”
他话音一落,就见趴在地上的陆旭一个哆嗦,勉强跪直身体,这才颤着声道:“回太子殿下的话,微臣犯下此等大错,不敢为自己辩驳,但微臣家中有年迈高堂,身子不好,日日吃那苦药汁子,家中还有两个幼子,如今过了乡试,新添许多笔墨纸砚,耗费银两甚多,微臣实在无力为继,无力为继啊!”
朱标垂眸,就见陆旭说着自己都哭了,要是有法子,谁愿意顶着杀头的罪去捞这么碎银几两。
像他是六品官,除了养家小,更有仆从要养,另有同僚要走礼,底下的官员办差事办好了要赏,桩桩件件都是需要钱的。
沉闷压抑的哭声响起,朱标示意一旁的小黄门给陆旭递手帕,这才看向自己的父亲母亲,朱元璋看着痛哭流涕的陆旭神色微怔,而马皇后显然已红了眼眶。
“朱都尉,这位陆大人所言可属实?”
朱标又问,一旁侍立的亲军都尉(后为锦衣卫)便奉上密折来。他接过来,打开给朱元璋看。
折子上画了陆家小院,就连开销也写的极为清楚。
看着朱元璋神情松动些许,朱标又劝:“在此之外,陆旭是一心为民的好官,左传有言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儿臣恳请父皇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朱标琢磨着,怎么劝老朱把小官的俸禄也提一提,待遇先提上去。
“贪污,原是格杀勿论,如今有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为你求情,但死罪已逃,活罪难免,你便去领十军仗,贪污的银两充入国库,退下吧。”朱元璋沉声道,他不是不讲情法的人。
看着陆旭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被亲军都尉拖了出去,朱标唇角微弯,和马皇后对视一眼,两人一左一右的给朱元璋捏肩。
“都说唐宗汉武,我看爹才厉害,能听谏言能改言行,心心念念都是天下百姓,这才是千古明君之相。”
朱标慢悠悠地夸。
他看向左侧的马皇后,对方这会儿也不生气了,也不红眼圈了,笑眯眯道:“对!你爹是最好的。”
朱元璋嘟囔:“你刚才拍着桌子喊朱重八的时候,可没这么温柔。”
三人相识一笑。
一旁侍立着的小黄门过来催着上朝的时辰到了,朱标正要跟在朱元璋后面一起走,就见马秀英上前来,给两人整理了衣衫,这才转身走了。
他心中微动,看着她那温和慈爱的双眸,也跟着露出个快活的笑容。
到了金銮殿,他按着以往的位置站好,一直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再加上大殿中染着温暖的熏香,那些强行压下的困倦,瞬间涌上,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