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二年,隆冬, 雪夜。
泠泠大雪已下了数日,漆漆夜色中,皇宫城四野一片岑寂,翘檐灯火处,飞琼似珠,泱泱不绝。
深宫甬道上,谢晚苏一路摸索着,穿沿过回廊,跌跌撞撞往昭月台赶去。
数月前,她因丧子之痛,连日哀涕,大病一场。
此后便双目失明,不能清晰视物。
此刻,她身披雪色狐氅,锦裙迤地,眼上系着轻纱素带,手提一盏宫灯,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前行。
夜风吹起她眼睫素白的细纱,亦将那盏灯笼吹得左右乱转,忽明忽灭。
叫人一颗心莫名变得不安。
如此雪夜,若非萧珹澧约见,她断不会来。
萧珹澧的性子她深知,若她不去,此事他定不会罢手,故她决意当面与他说清一切,了结他荒唐的念头。
“苏苏,你终于来了。”
方踏上台阶,清润如泉的嗓音便传入耳中,顷刻,高大峻拔的身影便来至跟前,虽朦胧模糊,却已可分辨来人——
轮廓明朗、风姿俊逸。
“我已安排好了一切,我带你走,我们现在就走。”
萧珹澧不由分说,将她冰冷的柔夷攥入掌中,牢牢裹覆,他的手宽厚有力,带着常年习武的薄茧,在这个寒夜中滚热异常,带来无限暖意。
谢晚苏如何不懂他的用心,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他不忍见她在宫中继续受难,想要带她脱离苦海,但万不该是这样不计后果地行事。
谢晚苏试图挣开他的手掌,语重心长道:“珹澧哥哥,我冒着风险过来,便是要亲口告诉你,我不能跟你走,你也不要再意气用事,若是被崔氏一党拿住话柄,你我都有口难辩。”
到时候遭殃的,可就不单单是他们两个人了。
这些年前朝后宫的博弈,便是以苏氏和崔氏两族为首,两派互相倾轧,其间明枪暗箭,波诡云谲,叫人防不胜防,譬如她如今的下场,便是最好的证明。
本以为此言能断了萧珹澧念想,可他却执拗地并未放手。
“苏苏,你眼下这般境地,叫我如何能坐视不理。”
谢晚苏唯有叹息。
这些年,她眼见着萧珹澧在皇权争斗中一日日变得沉稳,本以为他不会再冲动行事,却不料,今夜他会因她之事,再次失了理智,叫人难以说服。
不过她也能理解,萧珹澧如此放心不下她,只因她眼下的境遇,确实糟糕到了极点。
短短数月,痛失骨肉,双目失明,父亲因涉通敌入狱,满门即遭流放。
自古云的大厦一朝倾,也不过如此了。
不过设身处地的想,若是萧珹澧如此境地,凭着两人自小的情谊,她也定会奋不顾身的。
“不管怎么样,路是我自己选的,怨不得旁人。”
谢晚苏企图安抚他,勾了勾唇角,生生挤出了一抹笑来,却是僵硬无比。
这段时日里,许是早把泪水哭干,她已经很久都难以产生情绪了。
见她如此,萧珹澧好似更偏执了,不顾一切要带她走。
“苏苏,你为何还不懂,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仁德的四皇子了,自他登上那把龙椅,就开始变得冷心冷血、残暴不仁!”
“珹澧哥哥,不要再说了……”
谢晚苏的手被他牢牢握着,始终挣脱不开。
更深疏漏,那份不安,在心底萌发,渐渐弥散。
她如何不想离开这个地方,但如今谢家蒙受不白之冤,唯剩她一人还有转圜之机,若是一走了之,谢家彻底倾覆不说,以萧珹安如今心狠手辣的性子,又会牵连多少无辜之人枉死?
她不能这么自私。
周遭一时寂寂,唯余雪夜风声,还有宫灯的影子在地上流转。
倏地,变故陡生。
纷杂的脚步声四起,迅疾如雷,渐行渐近,似要将二人团团围困。
谢晚苏下意识地回眸。
却见朦胧光影间,依稀可辨耀目冲天的火光,重重交叠的人影,还有万千簇拥下,那道带着威压、徐徐逼近的身影。
那一抹象征着帝王的玄。
厚重、庄严、深浓。
足叫她心跳如雷。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年少夫妻时的情深意浓早已不在,她如今对着萧珹安,更多的是疏畏。
这些年来,她眼看着他一步步登临御极,不再将真面目隐藏,从前那个清致儒雅的芝兰君子不复,伪装褪去,似乎不择手段,杀伐狠辣,才是这位年轻帝王的本色。
明知他在外的所为,可偏在她面前,却还是一副温柔似水,浓情蜜意,每每听着他在床笫间一声声深情无边地唤她小字,又想起他对待政敌种种残忍狠戾的手段,曾数度叫她不寒而栗。
“有人来了,快走——”
萧珹澧强拉着要带她离开,可前路亦被阻,已是不及。
披坚执锐的羽林郎席卷而来,银甲寒光烁烁,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无一丝阙口。
人群中,为首那人。
墨发金冠,神清骨秀,玉带广袖,轻裘迤迤,手持一串檀珠,静步而来。
此刻,哪怕谢晚苏难辨轮廓,也能猜想到萧珹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