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你别想太多。父女哪有隔夜仇,老爷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好面子。说不定等他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想通了。”
“……嗯。”
“咔哒”一下关上门的时候,帝辛敏锐的耳里终于捕捉到了陆明月声弱如蚊的应话声。
私心里觉得原身留下的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庭关系,事实上也没比他所厌烦的那些纠缠来纠缠去的人间情爱减少多少麻烦。
帝辛撑开伞,轻轻摇头,把陆云生留下的这些烦心事尽数抛到了脑后,这才迈步到了雨里,在上海二月份的雨幕里渐渐隐去背影。
*
凤来楼。
如今上海最出名的一家戏园子,登了几次上海的日报,里头的名角儿不比百乐门的当红歌女受的追捧少。
不管是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帝辛,还是来到上海后、仍旧守着旧日荣耀、不大乐意出门的陆云生,对凤来楼都是陌生的。
“老爷可有预定?”
守在门口的小厮躬着腰,边从帝辛的手里接过了被雨水打得湿透的伞挂好,边熟练地在脸上卖着好,笑问道。
“梨苑在哪?”
“老爷跟我往这边走。”
没学了西洋人的那一套,那小厮还穿着清末时候、穷苦百姓穿着的粗衣马褂,走在前头引路,却自觉地为表恭敬、替客人让开了半边身子。
他引着帝辛上了楼,敲了敲二楼一个挂着“梨苑”小牌的观赏厢阁的门,等里头有人应了声,他替帝辛拉开了门,守在门外,见帝辛进到了厢阁里,又把门关上,这才离开。
“真没想到你陆云生,还能有在上海把我们哥俩给约出来的一天。”
帝辛行至能清晰看见一楼戏台的厢阁木椅旁边。木椅边上并排着的其余两个木椅上,看着同原身陆云生一般大的其中一个人,还带着些旧日从军时的痞气,率先开了口。
“是。老张说的是。我也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咱们从前的‘震山虎’了呢。”
前头那被叫做老张的人话刚落了口,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个将西洋服饰穿得一丝不苟的男人,也跟着嘲讪了一句。
上海是出了名的洋鬼子多,倭寇不敢作乱。当初在东北落了难,从东北带着金银和家属逃到上海的,绝不止原身陆云生一个。
军/阀和军/阀间,哪怕同属一个派系,也大多都是利益相关,很难有真正交心的。但这俩人,张坤、齐觉,当初在东北的时候,却是少数同原身真心相交的两个军/阀。
在木椅上坐下,帝辛没有出声、非要去同他们争辩什么。
原本,这就是陆云生逃到上海以后放不下过去,守着旧日的荣耀,连昔日老友的约见也不肯答应。如今,他成了陆云生,他有求于他们,便只能白白受着他们的讥讽。
“得了,咱也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了。说,你今天破天荒地找来咱哥俩是要做什么?”
翘着个二郎腿,张坤对好兄弟“陆云生”这几年的疏远心里头有怨,也不抬起眼皮去看帝辛,自顾自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闷下。
帝辛不自觉地把稍嫌浅淡的目光转移到齐觉的身上——
在陆云生的记忆里,昔日的他同张坤类似,都是烈极了、野惯了的暴脾气。两个脾气都是一点就燃的人凑在一起,哪里会没有矛盾?
大抵,只有齐觉这个温和到不像一个从战场上厮杀过来的将军,才有本领把原身和张坤那样,一言不合就要动刀动枪的人给顺利调和。
但现在,齐觉才刚感觉到帝辛的目光落在他的面上,便不自觉低下了脑袋、避开了帝辛的眼神,就着张坤放下了的茶壶,也跟着在自己的杯前斟下一杯,缓缓喝下。
那么多年的交情,当初,说派兵支援,就能亲自带着人干过去,现在到了上海,一瞬间,说抛就能抛了。他心里憋着的一股子气也没消呢,哪还会去帮这个没良心的人去在老张面前说话?
“砰——”
等着齐觉也和张坤一样,手,里攥着一股劲,把茶杯重重地甩落在桌面上,帝辛终于收回了目光。
原本,他也是没指望张坤和齐觉能给自己什么好脸色的。
陆云生那么久没联系他们了,今天自己一个电话打过去,他们还能应邀而来,就已经足够说明在他们的心里,仍旧是承认原身这个兄弟的。
“兄弟我今天找过来,的确是有事要来求你们的。”
文有文臣可治国,武有将士可安邦。一个帝王,他可以文不成、也可以武不就,但他能登上帝位的前提,必定是他极擅把握人心。
好比此时,听得这样久不来联络的“好兄弟”,一来就是有事相求,齐觉和张坤原本应该讥讽着哂笑的。
但偏生帝辛语气轻飘飘的,半点没有低三下四着要求人的卑微,反倒一个“兄弟”、一个“求”,重重地砸落在他们的心间,让他们跟着一阵难受起来。
“什么时候你‘震山虎’也要跑来求人了?”
张坤心里拧着,嘴上的话仍然如刀似剑般扎人,但对于面前顶着陆云生那张皮的帝辛,却到底还是心软了。
沉默。
帝辛抿唇,缓缓眨眼,这才明明白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