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双眸中。
这是双顾盻有威的眼睛。
当岳云带着焦急闯入主帅军帐后,被这双眼睛一望,那烧在心上的焦火就如同见了冰雪,先就灭了一半。
岳云一丝不苟行过军中见主将的礼数,得到颔首应允坐下来后,唤的却依然是——
“父亲。”
这代表,他今日是要以儿子的身份来的。
“陛下忽召父亲入朝,儿心中片刻不能安定!”
自去岁陛下出尔反尔,父亲遗恨辞官后,陛下对父亲的猜忌不满,已经是溢于言表。
不但命将部逼父亲下庐山返还军中,还特有手诏一封,说起太祖当年对臣子的态度是‘犯吾法者,惟有剑耳!’。但朕不是太祖,更宽仁些,原谅卿这一回的妄奏乞骸之罪,下回不得再行此事。
这字里行间简直是抽刀带血!
可明明是陛下说是惦记着国仇家恨要北伐,令父亲统领诸军,结果临了出尔反尔釜底抽薪!
“如今陛下既不许父亲北伐,又不许父亲辞官……”
岳云咬牙:卖了人还要人帮自己数钱就是这样——陛下一边要靠父亲在军中震慑金人,显示南宋依旧有抵抗之力(不然金国也没必要考虑谈判,直接灭国南宋统一中原多么快乐);一边又要压制父亲,不许北伐不许惹恼金国耽误他下跪求和。
有时候岳云简直觉得世界太荒谬。
陛下和金国简直像是一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可拆分的父子。
他们这些将领却像那种剃头挑子一头热去劝架的隔壁邻居……
岳飞看着眼前激愤的儿子。
他想起了二十五岁的自己。
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开封留守司的统制。
彼时陛下下旨南迁,放弃开封。
他上书力谏上峰,谏陛下,中原尺寸不可弃!今日离开容易,来日要再打回开封城,非牺牲无数将兵不可得!
然而,不但无果,还以‘小臣越职’被处罚。
他无奈随大军离开了开封城。那一日,他回望这座北宋都城,心中立下血誓:终有一日,我要回来,宋的子民要回来!
转眼,十余年已过。
少年人血最烫,恨最深。
当年的他,与眼前才二十岁的儿子一般激愤,一般不能明白,陛下有武力有脑子,为什么就是没有长脊梁骨。
可如今,他实在是失望透顶。
去岁难道是陛下第一次阻止他北伐吗?
并不是。
就在四年前的绍兴四年,彼时朝上宰相还不是秦桧,而是朱胜非朱相公,有他在朝中主张支持,岳飞得以带兵北伐,大败金与伪齐联军,一举收复郢州、襄阳府、随州等六郡之地!
那是自朝廷南迁以来,第一次收复大片山河。
岳飞自然想要乘胜追击,毕竟攻讨之谋不宜缓!若可借势北伐,他或许就能实现少年血誓,回到当年不得已离开的开封故都!
他接连上述请命,接到的却只有陛下一道道制止的诏书。
最后甚至怪责他追逃兵的时候,追出了所守旧界,并屡次三番警告他一定要听从号令,若再有冒进,必要治罪。
但是真正打击到岳飞的,并不是陛下对他的警告:他甚至能去理解陛下经过了苗刘兵变,是极为忌惮武将不听指挥的。
彼时岳飞还在想:他会事无巨细回禀,请得圣命再去作战,免陛下忧虑。
于是他再次上书,恳切论及天下民心效顺,说起北地沦陷百姓如何殷殷期盼朝廷兵至。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临安派去出使金国的使臣魏良臣和王绘。
陛下要求岳家军中派人保护使臣一路北上。
在他们口中,岳飞听到了陛下的嘱托:这回你们到金国去,务必要言辞恭谨。卑辞厚礼朕且不惮,何况你们。至于金国提出来的岁币、岁贡之事,你们也不用计较,应着就是了。*
那一晚,岳飞矗立整夜。
想等着天亮。
想等着日光照亮着一切。
然而时辰到了,天光依旧晦暗混沌。
是个阴雨天啊。
倏尔风雨大作,雷电破空。
他心中无数国仇家恨翻涌激烈,在烛火与电光剑光中写下——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
与此同时。
临安城。
乌云卷了上来,天阴沉欲作风雨。
姜离与柔福哪怕坐在四面透风的亭中,都觉得闷。
“轰隆隆”春雷骤然作响。
而早在春雷炸响之前,雪白的闪电就已经划破了天空,照亮了案上写满人名的纸张。
名字分为黑红两色。
不得不说,绍兴八年这件事也算一块试金石,如激浊扬清,令朝上忠奸实可分明——此时还腆着脸支持皇帝去下跪的,实在个个死不足惜。
姜离收起了两大页写满黑色名字的纸:“这些归我。我来办。”
她转头望出去,这样的雨天和闪电,让姜离心有所感,想起了《满江红》与岳将军。
“这一次,不会是十年之力,废于一旦。”
“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