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的长期缺氧,让你的记性变得很差。
回想十几年前的初中,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剪影。
依稀记得那是一个盛夏的午后,体育老师带着学生们做了体操,宣布解散,接下来的近二十分钟,都是自由活动时间。
同学们高兴地欢呼着,三两成群地勾肩搭背,去球场打球,去小卖部买雪糕。
操场一下子空旷了。
你落在最后,踩着操场的泥沙,慢慢往教学楼走。
没有人不喜欢体育课,也没有人不喜欢自由活动。
除了你。
因为你没有可以勾肩搭背的朋友,独自行走的你,在说笑的人群中,像一个异类,一个被孤立被遗忘的幽灵。
你匆匆加快脚步,打算像往常一样,去偏僻的角落藏起来,挖一会儿蚂蚁洞,揪几片树叶,或者只是单纯发呆,熬过这段艰难的时光。然后在体育老师的口哨声中,回到操场集合,结束这备受煎熬的体育课。
匆忙中踩断了一根枯枝,清脆的嘎吱声惊到了你。你的孤寂原本无声无息,现在却骤然被放大,凝聚出实体。
他就出现在这个时候。
“嗨。”
一道清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转过头,看见了一个高瘦的男生。蓝白的校服很合他身,袖口有水洗白的痕迹,干净清爽。
你站着不动,看着他靠近。
你在惊讶。
明明他也是独身一人,没有朋友相伴,为什么他却如此从容自如。
他来到你身前,和你确认:“你叫顾如风,对吧?”
你点了点头,迅速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教学楼。
蓝色玻璃映出你的影子,你站得笔直,脸色冷峻,完全看不出内心的紧张和惶恐,你悄悄松了口气,感谢起自己锋利的面相来——只要不笑,你看起来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又道:“我叫陈知玉。你应该不认识我吧?我看你连下课都在学习,谁都不理。”
你当然知道他。开学不到两周,你就记清了班上所有人,虽然你总是一副埋头学习的严肃模样。
两句话间,你思维速转,归集了脑中所有关于他的记忆。他的座位在教室靠墙处,写得一手端正的字,喜欢画画。身为学习委员的你收作业时,瞥见过他本子上用铅笔画的插图,一轮蓝色的太阳,一朵盛开的红蔷薇,或一个投篮的Q版男孩。
你不方便解释,便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或许是你的反应过于冷淡,他挠了挠头,似乎感到困窘。
“你……”你想补救,却只说了一个字便顿住,抿紧了唇。你太不擅长与人交流。
好在他又开口了:“你喜欢红楼梦吗?呃,我看到你课间的时候在看这本书。”
你说:“喜欢。”
共同的话题让双方都松了口气,你们蹲在一棵大榆树下面,聊了起来。直到操场上传来体育老师的口哨声,你才惊觉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他问:“你喜欢薛宝钗还是林黛玉?”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但你答了:“宝钗。”
你确实是喜欢宝钗的,但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羡慕。羡慕她的八面玲珑、周道亲切,羡慕她能和所有人都关系融洽。
而要到很多年后,你彻底与自己和解,接纳自己的执拗与残缺,深夜读到那句孤标傲世偕谁隐,你才敢心平气和地承认,你喜欢黛玉。
你们并肩往操场走去。集合时,他站在你旁边。
你第一次有底气抬起头,看熔金的落日。
*
下课铃一响,男生们抱着篮球冲出教室,女生们拉着手去卫生间,教室顿时空了一半。
剩下的人中,有的趴在桌上补觉,有的和前后桌说笑。
你埋着头,胡乱地在课本上涂画,心不在焉地听着谈笑声,昨晚的电视剧,限量版球鞋,天杀的补习班。这些无意义的词句从你耳边飘过,轻烟似的消散,什么也没留下。
最终,你的目光越过半个教室,落在靠墙的位置,陈知玉正埋头奋笔疾书,像是在补作业。
距离那场关于红楼梦的谈话,已过去了三天。这三天的时间里你有意无意地关注着陈知玉,你发现他总是独来独往,除了上厕所,基本不离开座位。他会一种上课时睁着眼睛睡觉的神功。
你搞不清楚——体育课上的谈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想和你交朋友,还是单纯的唠嗑?
大课间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在悠扬的音乐和广播声中,生活委员开始发牛奶,身为学习委员的你开始收作业。
收到陈知玉时,他仍埋头苦算,草稿纸上是密密麻麻的字迹。你瞥了一眼桌上的练习册,最后一道大题空着。
你说:“书上第28页有公式,一个解是-2,另一个是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