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不答反问。
日面有些犹豫,“或许,或许会逃婚?或许,就嫁了。”
“大部分的女郎,都会选择认命。”
兰亭摇了摇头,“不是她们没有为之一拼的勇气,而是她们没有底气,这个世道,不会给她们容身之地。”
“逞一时的英勇闯了出来,然后呢?靠什么谋生,在何处居住?即使如我这般侥幸都有,也还是连一纸户籍都难以拿到手。”
兰亭缓步走至直棂窗前,看着窗外的佛桑叹息。
“我已叫人打探过,阿箣和她的阿娘也是外来之人,家中无男丁,因而连官府的救济都领不到,只能靠着她阿娘每日接一些绣活为生,一旦病了,母女二人和等死没什么两样。”
她脊背单薄,娇弱的身躯却似乎藏着无穷的力量。
“还有周小娘子的怪病。那时我便发觉,连大夫这样本就不分男女的差事,都少见女郎的身影。若非问心堂乃至这城内都少有女大夫,之后的一切兴许也不会发生。”
她睫翼微动,越发显得美目流盼。
“日面,我想要大开女医之道,让问心堂为这溱州府所有的无依女郎都提供庇护之所,让她们得以进堂内修习医术药道,得一栖身之地,最后以问心堂女医的身份行走在外,互惠互利。阿箣,是我想要收留的第一位小娘子。以后若是有幸,我希望能收留天下女郎!”
兰亭的眼中迸发出光彩,是日面少见的生动模样。
她见过她家娘子从前在长安大小宴会上华服加身,珠围翠绕的模样,她以为那就是美丽至极了。今日却觉得,那时种种都不及这一刻陋室之中散发的容华耀眼。
日面向来以兰亭马首是瞻,被她说得心潮澎湃,猛地点头:
“无论娘子想做什么,日面都站在娘子这边!”
兰亭忍俊不禁。
日面的忧愁却不在这上头,她窥着兰亭脸色,有些踌躇道:
“娘子,您真要同焦二娘子说的那些人相看么?”
兰亭神色恢复平静,似笑非笑睨她一眼:“怎么,有何不妥?”
当然有不妥,大大的不妥!
要她看来,谁都配不上她家娘子,可如今身不由己,倘若非要挑一个人做上门女婿,至少,至少也得是苻郎君那样的啊!
但她知晓娘子的打算无人可改,只能勉强笑道:
“没有不妥,没有不妥,娘子,那咱们要告诉苻郎君一声么?”
兰亭蓦地传来一声轻笑,手指抚上袖口栩栩如生的玉兰纹样。
“说,当然要说。”
*
“你说,来的是焦二娘子?”苻光回来得匆忙,将腰间短刀卸下,站在巾架前洗了把脸。
晶莹的水珠挂在男人的下巴上,映出锋利的眉眼。
“可不!焦二娘子我还能不认识么,那婢女引着她来了,东家娘子立时就将人迎了进去,关起门来不知在说些什么。”云渠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他眼巴巴地盯着,苻光却没再继续,只是将寨中事务交代了一二,说自己不日便回。
云渠收拾好了包袱,又忍不住地走到他跟前。
“当家的,你当真不管?”
“管什么?拿什么身份管?”苻光正倚着廊柱等他,闻言淡淡瞥他一眼。
“哎哟!你不是那什么人家么?这东家娘子都要请人说媒了,你还在这儿无动于衷,咱们在城里忙前忙后这几日算什么,岂不是白忙活了?”
苻光目光凛凛地朝他投来,云渠缩了缩脖子,抱紧了包袱:“我又没说错。”
“从前我问上一句东家娘子你都不许,如今人家说不准哪天就要嫁出去了,你却偏要装作不知道。要我说,就该杀出去将那焦二娘子威胁一通,让她不敢再给东家娘子说媒才好!”
下一秒,眼前的男人却忽然起身。
云渠目光一亮:“当家的,你去哪?”
苻光睨他一眼,抄起短刀,邪笑一声,“去杀了焦二娘子,如何?”
......
云渠到底是赶在城门关闭前被苻光送了出去。
送走这人时,还被他痛心疾首地质问为何骗他,苻光索性冷笑一声,“你先自己娶上媳妇儿再说吧!”
果然让这厮住了嘴,灰溜溜地离开了。
他在城中绕过一圈,才回到问心堂。
进了后院,下意识地便往主院走去。走到连廊处,想到白日里回风榭中的情形,又觉得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焦二娘子是城中闻名的冰人,或许真能替她找到称心如意的人。
比起他,更适合她的人。
双拳不自觉收拢,短刀握得愈发紧,强行将脚步转了个方向。
下一瞬,人还是跃到了二层四阿顶上,和檐角挂着的包袱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