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到大都没同她说过一句重话的外婆,让她不走便不要同她说话。往后都不要同她说话。
她那时候还不明白为什么,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听知了叫得比往年都大声些。
一整个下午,不晓得是汗湿了整个脸颊,还是别的什么。
她最终还是乖乖听了话。
因为,那是外婆啊。
她记得刚到宋家的那天,偌大的客厅里,站着一个年纪同她相仿的女孩儿。
她后来才知道,那是沛容阿姨的女儿。比她大一岁,叫宋清佳。
那时候的宋清佳,怨愤地瞪着她,又突地冲过来,用力搡了她一把,指着茫然无措跌坐到地上的她,哭着朝宋家长辈喊道:“你们让她滚出去!滚出去!凭什么小三生的孩子,要来我们家?!”
那一瞬,宋朝欢整个人都僵麻在原地。
她不明白,她好好地生活在南亭镇,这些人为什么要出现。
又为什么要骗她。
她只觉得浑身血液灼烧又冰凉,那滚烫的热意充斥进眼眶,她咬着牙,抬头看向本应是她长辈的那些人。
没有任何人替她说话。
只有沛容阿姨拉开了宋清佳。
“卿卿,”她平静地叫着宋清佳的小名,同宋清佳说,“她没有做错什么。她的母亲,也没有做错什么。所以,体面些。”
…………
沛容阿姨,大概是她见过的最宽和的女人。
可她们因为一个男人,又好似天生地站到了对立面。虽不会恶语相向,却本能地不可能亲近如真的家人。
和晏峋结婚后,宋朝欢有某一刻不可抑制地想过,如果她站在沛容阿姨的位置,她会是什么样。
她想,她做不到这么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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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宋朝欢才踏进宋家别墅的大门,便被佣人领着去了二楼宋运盛的书房。
一进门,宋运盛便笑盈盈地站起来,从书桌后灵巧地一绕,撇着脖子朝她后面望。
可等佣人替他们把房门关上,眼前还是只有宋朝欢一个人,他脸上笑容便跳闸似的,消失得猝不及防。
“你一个人还回来做什么?”宋运盛皱眉不满道。
宋朝欢沉默地看着他。
这平静模样,一下让宋运盛会错了意。
笑容像被人推上电闸,突兀地一续,语气都缓和下来,“是不是晏峋晚上才过来?”
宋朝欢淡道:“他不来。”
线路又负载过重,梆得一下,“你说说看你到底有什么用?你和晏峋刚结婚那会儿,他还陪你回来过两次,现在怕是你自己要见他一面都难吧?”
宋朝欢无甚表情,温温吞吞地“嗯”了声。
心里却猜测这般变化的速度,若是只老式的钨丝灯,再猛不丁地被人点亮一回,怕是要连芯带灯一块儿炸了去。
大概她这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彻底激怒了宋运盛,她听见男人声音大起来,咒恼似的,“钱大师还说把你接回来宋家就能高枕无忧,我看他一世英名都要毁在你手里!”
骤然又听到这话,宋朝欢闭了闭眼睛,甚至有些想笑。
那年她到了宋家数月,才从佣人的壁脚碎语里知道,她被接回宋家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宋家那位老太爷笃信的所谓大师断言:只有她能保宋家百年基业。
连她这样平淡的性子,当初都被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可再听下去似乎又明白了。
那“大师”在宋家,原来早就战功赫赫。让宋运盛削尖了脑袋也要娶到沛容阿姨,便是那钱大师的手笔。
后来在北城见得人多了,宋朝欢才笃定,都是豪门里养出来的子孙,纨绔公子同不学无术,还是有云壤之别的。
可偏偏有人凭着谎言与欺骗,竟也能活得如此潇洒。
宋朝欢不晓得那大师还在不在世。或是肢体可还康健。
毕竟泄了天机,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
“当初晏峋看上你,我还真当他是神仙转世,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没用的女儿?你知不知道晏氏董事会变更协议一出,晏家的一切就都握在了晏峋手里?你连现在都只能空顶个晏太太的头衔,到时候我看你还抓得住什么!”
宋朝欢回神的时候,宋运盛还在骂。
她低头摸了摸手里的袋子。不知道油纸袋里的枣花酥还有没有余温。
“欢欢啊,”像老式的用电池的收录机,一开始唱得太响亮,后半截歌便无力为继地荒腔怪调起来。宋运盛竟有些伤怀似的,放缓了语速,“你妈妈会让你姓宋,肯定是还念着我的。你就当帮帮爸爸,好不好?”
宋朝欢手一顿,抬头,十分平静地告诉他:“我姓宋,跟的是外婆的姓。而不是因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