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林翼屡咨无音,遂亲至南康寻援,曾国藩趋步奉迎,恳切道:“胡中丞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万望恕罪。”
胡林翼笑曰:“吾即宫保,尔还涤帅。涤公兄,别来无恙?”
曾国藩道:“无恙无恙,惟愁煞人!”
胡林翼道:“五万饷银奉上,万望涤公借银消愁。”
曾国藩眼噙水花,哽咽半晌,万种感慨齐涌心头,柔声道:“润芝和光同尘,与时舒卷;戢鳞潜翼,思属风云。吾不如也。”
胡林翼道:“世人皆曰吾坐守便宜,涤公怎观?”
曾国藩道:“润芝若入武昌,城破皆亡;不破,功在陶、杨。张弛之间,乾坤已定。听闻兄弟已与官督亲如一家,真有此事?”
胡林翼道:“今之湖督:左右无一正人,无一谋士,其忌刻倾险,尽是内务府气习。吾欲一意东下,觅我死所。可有这万两纹银?闻官文幕僚弹劾在下,官文曰:提一军而御寇,如胡某乎?其幕僚答不能。又问即亲出剿寇,能如胡某乎?幕僚答不能。官文又曰:没胡便不能御敌,胡无我便不能筹饷。胡大人前面冲锋,吾有功可居,有誉可邀,有钱可使,安享太平,此不好乎?涤公,此不好乎?”
曾国藩道:“好于此者,无!”
胡林翼道:“涤公明鉴,此来为请救兵,奓山一战,被贼包抄,如无鲍超,吾已去矣!绿营之兵,再勿用矣!请借罗山一军,直下武昌,武昌得,则鄂省澄清,鄂赣相衔,势如江水之滔滔、落木之萧萧,九江湖口,轻于鸿毛!”
曾国藩道:“此高屋建瓴之势,涤生亦知;时机成熟,即遣罗西顾。”
1855年10月6日,一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之人突至南康大营,话未出,泪先涌。
曾国藩斜睨半眼,头也不抬,嗔曰:“堂堂军帐,何来乞者,验明正身,给口食粮,轰了出去!”
俄顷,国藩忽觉不妥,忽地顿悟:“雪琴来也。赶紧追将出去。彭玉麟已净面换装,赫然而立。”
曾国藩悲喜交夹,喃喃垂泪,道:“洗尽铅华,方才识得。雪琴苦了,雪琴苦了;千里路途,尚画梅乎?雪琴至,罗山可顾鄂矣。”
10月18,罗泽南自义宁援鄂,首攻通城,太平军一触即溃。泽南遂下崇阳,占三湘咽喉羊楼司。
罗泽南连捷,胡林翼大喜,即遣陆师三千,驻防东埠,切入武昌、蒲圻之交,防韦俊南援。
鄂南告急,杨秀清急令石达开统率护天豫胡以晃、卫天候黄玉昆、春官丞相张遂谋、夏官又副丞相曾锦谦、检点赖裕新、傅忠信等三万人,飞速驰援。又令陈玉成,暂弃德安、汉川,回护汉阳,应援武昌。
11月初,石达开抵鄂,偕韦俊联攻羊楼司,胜负参半,伯仲不分。
石达开叹:“罗妖泽南,纵横捭阖,迂回攻击,无所不能,此野战之王,甚难抗衡。罗、林二妖皆在鄂南,江西虚空。国宗兄速退武昌,凭城坚守,吾率大军,横扫赣地,逼妖回援,寻机歼之。”
韦俊道:“攻如疾风骤雨,退则春霖绵绵。吾三万大军,先扼蒲圻,再守咸宁,而后武昌,耗妖精力,静待翼王殿下凯旋复来。”
石达开道:“吾汇集兵力,猛击通城,作入湘之势,惑妖心智。”
石达开、韦俊分兵,罗泽南迟疑,迟不北进,胡林翼急,亲至羊楼司,谓罗泽南道:“罗山师来鄂,大局可望。”
罗泽南道:“胡中丞客套,智、勇、谋、略皆不及,何以师称?攻坚甚难,九江之阻,历历在目。”
胡林翼道:“中丞乃鄂吏宣称,不得而听。你我兄弟,切勿此呼。胡某前朝放荡不羁,望尽天下;而识人事始,终为卿倒。兄乃理学大儒,教习巨擘,世人皆曰无泽南无湘军,兄每战必先,忠勇冠时,屡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胡某既倒履相迎,亦不能表。今有饷银三万,聊表仰意;兄胸有丘壑,可容天下万物;万余银两,自愧少矣。”
罗泽南收纳银两,双手一摊,笑曰:“长江水道、两汉兵事、武昌四野,润帅全皆谋定,罗某惟余杀贼耳。”
胡林翼笑道:“兄历经战仗二百余,几无败绩,制胜之道,上天赐予?”
罗泽南叹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大学曰: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纸上谈兵,润芝见笑。今石逆南下,追乎?”
胡林翼道:“石逆故作上窜湖南之势者,不过牵制我师,使不得遽攻下游,捣其巢穴。吾宜并力急攻,直下蒲圻,再击武昌,攻其所必救。韦俊兵逾三万,踞守蒲圻,于五岳观、凤凰山筑营两座,居高而击;丰乐门外突前扎营一座,名为犯险,实乃揳出;城北筑木城四座,以通咸宁、武昌。韦贼深通兵法,不可小觑。”
罗泽南道:“吾由简道出公安畈,占据蒲圻西北之铁山,贼逆自退。”
1855年11月18日,罗泽南攻占铁山,复又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