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陈院判乃是太医院之首,他也说黛玉这病只能慢慢养着,没法子一下子治好,紫鹃等听了不免泄气。倒是黛玉已经习惯了,并不觉得失望。接过单子来看,虽繁琐细致,倒都不难买,也算是松了口气:“若按着这个方子,上回老太太那儿配的药丸倒能用好长一阵子了。别的倒也罢了,就是好的参在外头买不到。”
雪雁道:“别说外头难买,就是荣国府官中像是都没多少了。”
紫鹃无奈地笑笑:“你也信呢,哪儿就短了参了。”
雪雁奇道:“不是说瑞大爷救命的参都匀不出来了?”
紫鹃道:“琏二奶奶说话,信一半就是了。上次因姑娘听了那话,生了气,叫我再给官中贴补一份药钱,平儿才偷偷告诉我的,是瑞大爷行事不妥,惹了琏二奶奶生气,二奶奶才拿参须子、渣儿糊弄的。儒老太爷又不知道,传到璜大奶奶耳朵里,才成了那样。”
采薇不悦道:“琏二奶奶一向是个爽利人,只是一有什么不方便的,总是推到宝二爷和咱们姑娘头上来,打量老太太疼他们,别人也不敢当面问。宝玉是不在意,他还主动帮小丫头们揽事呢,可咱们姑娘在那个家里能和他比?说是老太太一样地疼,咱们姑娘是客,能一样吗?就是宝玉,我看他屋里的袭人、晴雯也不像不计较的,只是他自己乐意替人担着罢了。”
紫鹃道:“可不是呢,我当时也生了气,只是知道这事又不是平儿惹的,不能冲她发火,就是说了出去,又怕害了她,辜负了她告诉我的好心。”
她二人正商议着要不要托殷家的管事帮忙,介绍个靠谱的药商,又知他们这样的人家,多的是庄上的进贡,鲜少有自己买的,正犹豫呢,见殷适抱着几个精巧的小匣子走过来,客客气气地说:“两位姐姐,太太说玉姐姐今儿个送礼,怕没东西装,正巧我们家掌柜的送了些小东西过来,我看盒子不算丑,来问问姐姐看不看得上。”她们便赶紧一个给殷适倒茶,一个进里屋去请黛玉。
殷适小口小口地喝着茶,他长着一张对于他的年纪来说过于英气的脸,幸好不时会露出这样小孩子的表情来,让采薇不至于比她小了这么多的孩子面前犯怵:“姑娘惯喝的茶清淡些,殷少爷若喝不惯,我去拿别的茶来。”
“蛮好的。”殷适又抿了一小口,“我晚上本来就不怎么睡得着觉,再喝浓茶,睁着眼睛到天亮了。”
黛玉走出来时正巧听见这话,本想问问他为什么睡不着,有没有找大夫看看,又猛地想起,殷表弟突逢家变,实不是这里养母慈爱、伙伴友善就能安心过自己日子的,此刻劝什么放宽心之类的空话简直就是往他心口再插一刀。因此反而笑他:“前儿个让人送你的东西收到了吗?你给我的回礼呢?就这几个盒子?”
“收到了,那个桌上小炉我已经烤上火了。还没谢过姐姐呢。”殷适指了指那几个小盒子,“确实没有什么稀罕物件能回给姐姐,不过我们家有几个伙计大老远地从杭州来找我,带了些当地绣娘的手艺,姐姐看看比你从苏州带来的那几样如何?”
黛玉打开盒子一瞧,却见里头摆的不正是昨儿个她想找的双面绣,一面是花,一面狸奴,栩栩如生,又惊又喜,但却猛地想起姑母先前说的,殷表弟的几个族舅趁着他父母遭遇不测的当口,占去了他母亲的布庄,还扬言“布庄本就是我张家产业,她不过外嫁之女”,只有几个跟了多年的伙计从杭州投奔了来,这几样绣品想来也是那几个伙计带来的,不由地问:“你的伙计们如今依旧开布庄么?”
殷适道:“是啊,我盘了个铺子在城北,姐姐若什么时候想看看时新的料子,可以叫人来照顾照顾他们的生意。昨儿个还跟我吹嘘,说新请的绣娘手艺很不错,是从前在侯府里头专门做针线的。”
“又有哪家侯府嫌开销大,裁撤了针线上的人了?”黛玉昨儿个听长公主与秦夫人、姑母、丛氏符氏两位嫂子说话,也明白了如今官宦人家节省开销的几个惯用手段,头一个就是裁撤冗员。
殷适道:“若能提早认清颓势,开源节流,也比硬撑着强。有些人家都已经到了奴大欺主的地步了,还顾着所谓的体面,只肯买人不肯卖人,死咬着牙要把排场摆足了,生怕别人看出他们不如从前,那才后患无穷呢。”
黛玉笑道:“你小小年纪,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话?却不知有些人家是不得不硬撑呢。”
殷适问:“譬如呢?”
“譬如从前得罪了人,树了敌,人家一旦察觉到你家显了颓势,可不就一拥而上了?”
“哪儿瞒得住,房梁柱腐朽了,外墙刷再新的漆,别人就看不出房子歪了么?更何况,若真的有人虎视眈眈地等着寻仇,那必时时刻刻关注着,日日不敢松懈,岂能看不出破绽?”殷适喃喃自语,旋即又笑道,“我从前只当玉姐姐从不理会这些内务俗事,却不料你只是不说,心里明镜似的。”
黛玉抿唇笑道:“我又不是傻的,这有什么会不会的?平日里听一听,略算一算,不就出来了?至于说不说的,我不想张罗事,又不需要别人奉承我这些,不说反而清净。”
紫鹃却在听到殷适在城北给伙计们盘了个铺子后有些心动:“殷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