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娘子猜测她这年纪不太可能没嫁过人,只是她从来不提从前的事,自己也不好问。
这世道,人人都有一把难以言说的辛酸泪。
她故意装着糊涂,笑道:“你这么好的女人,不管嫁给哪个男人,都会把你当宝的。”
说完这句,她便不再谈论姻缘,转而去说保育院里的琐事。
姜姮这才话多起来。
两人闲谈中,将一顿午膳精心烹饪好。
大锅熬得浓酽纯白的肉汤,糖醋肋排,葱爆猪肚,莼菜笋,藕鲊,黄橙橙的小米饭,还有一大盘水晶糯米果子。
这些日子顾时安手头紧,孩子们已久未见油荤,见膳食如此丰盛,皆欢欣雀跃。
这顿饭吃得很高兴,唯有姜姮吃得少,光顾着给孩子和吴娘子夹菜,自己的筷箸尖上只略微沾了点油星。
吃完饭,哄孩子们午睡,而后姜姮拉着吴娘子出来,把剩下的那只金镯子交给了她。
吴娘子知道她身上只剩下这么个值钱的物件,说什么也不肯收,道:“你若要嫁人过日子总是要些东西傍身的,你自己收着,保育院自有保育院的日子过,从前没有你,我们也过下来了,你别担心。”
姜姮面色恬淡:“我知道,可我只想再为孩子们做些事,哪怕能让他们多吃几顿肉,多念几页书,也那值。总归物是死的,人是活的。”
她转头看向冬日篱笆顶上积雪折射的澄澈阳光,眸中闪现着温暖的光,“吴姐姐,你一定不相信,我活到这么大,照顾这些孩子是我做过的最有价值的事。我喜欢他们,也喜欢现在的自己,我终于是个有用的人。”
雪停了,浮云散去,阳光普照。
姜姮顺着襄邑街道慢慢走,货郎沿街叫卖,因为行人稀少,声音甚是懒散。
她本来戴着帷帽,走着走着,拆开丝带,把帷帽摘了下来。
她其实很不喜欢戴帷帽,那层层叠叠的纱帐挡在面前,闷滞憋气,透过纱帐看人间百景,都是灰蒙蒙的。
她也不喜欢被关在四四方方的屋子里,她想看人间烟火,想自由自在地活,想嬉笑怒骂随心,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她也不喜欢挨饿,不喜欢被讥讽,不喜欢被威胁,不喜欢永远活在过去,怎么也爬不出来。
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她通通都不喜欢。
寒风自侧身飞掠过,掀起裙袂翩翩,她仰头看天,张开臂膀慢行,任风卷入怀,带来晶莹冰凉的雪。
虞清远远看见姜姮往城门这边走。
哪怕数年未见,对她的印象已渐渐模糊,可当她出现在人群中,还是一眼就能看见。
她如明珠璀璨,粉黛不施,依旧光彩蕴然,夺尽世间风华。
不光虞清看见,顾时安也看见了。
他还被吊在城门下,晃晃悠悠,歪着脑袋哀嚎:“虞将军,我头晕,我胸闷,你放我下来吧,要不你再去问问靖穆王,我觉得他舍不得我死的。”
虞清看都没看他,冷声说:“闭嘴。”
他快步上前,单膝跪倒在姜姮面前,合拳鞠礼,将要张口,姜姮抢在前头冷冷说:“别叫我,我不想听到那两个字。”
她径直越过虞清,走到城门下,仰头看顾时安。
顾时安看见了虞清向姜姮下跪,脸上血色褪尽,哆嗦着嘴唇问:“你到底是谁?”
姜姮冲他笑,“对不起啊,我不叫何朝吟,那是随口捻来骗你的。我姓姜,单名姮,祖籍闽南。”
顾时安无声地咂摸这两个字,一个激灵,怔怔道:“姜……靖穆王妃。”
姜姮甚是遗憾地长叹:“这四个字真难听,我本来以为我这辈子都再也听不到了,时安,你说我的运气怎么这么差?从十六岁往后,好像上天就不再垂怜我了。”
顾时安彻底呆愣在半空。
姜姮转身冲虞清道:“把他放下来。”
虞清二话不说,立即快步上前,指挥守城厢军放人。
午后出城进城的人少,四下里显得安静,顾时安被吊了几个时辰,略一沾地只觉腿脚都是软的,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虞清生怕姜姮去扶,抢先一步扶住顾时安。
扶完了,回头见姜姮依然站在原地,神色平静,好像根本没有上前的意思。
她整个人好像一幅着笔轻柔的水墨丹青,美极,淡极。
顾时安怔怔看向姜姮,缄默良久,才艰难地出声,说得却是:“怎么办?你怎么办?”
姜姮依旧冲他微笑,轻声说:“谢谢你。”
这是最初对他说的话,也该用做终局。
她不再理顾时安,继续往城台走,虞清心中不安,拦住她,劝:“王妃,跟属下回去吧,殿下很想念您。”
姜姮脸上漾过厌恶,道:“我想去城台上看看,来了襄邑这么久,终日躲躲藏藏,连这座城长什么样都没看明白,我去看看,你让开。”
虞清自然不敢不听她的话。
到底还是留了个心眼,紧跟在她身后,漫步拾阶而上。
城台上寒风如肃,吹起衣袍飞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