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倾颜再也睡不着,着了靴下榻。
她随意披了件外衣,任凭三千青丝垂落后背,莲步轻移出了寝间大门。
微亮的晨光星星点点洒落芬芳翠绿的花圃之上,清凉晨风徐徐,绿叶上莹光闪动的露珠悄然滚落,隐于沃土之中。
四月的清晨气温颇低,左倾颜立在廊下,静静仰望着蓝天,等待消息到来。
一直等到下朝的钟声敲响,黄芪都未曾回来。
不过多久,长廊尽头有了动静,她抬眼便见到了特意过来传话的听雨。
“见过左大小姐。”
她眉梢微敛,“可是娘娘醒了,她现下如何?”
听雨笑着说道,“大小姐别着急,皇上一下朝就带着杭太医驾临眷棠宫。杭太医为娘娘施针后,娘娘很快便醒了,精神头也比昨日大好些。”
左倾颜面上松了口气,语中有些惋惜,“杭太医身为太医令,医术实在是精湛,可惜我不能一睹他施针的过程。”
“皇上遣奴婢过来,正是要请大小姐过去呢。”
“原来如此,有劳听雨姑姑了。”她笑着应下。
“大小姐这边请。”听雨侧身引路,毕恭毕敬将她领到了眷棠宫主殿。
……
进了主殿,皇帝坐在一旁啜饮蒋嬷嬷亲手泡的油柑茶,两个青绿色的油柑漂浮在茶面,溢出淡淡的甘香。
榻前,一位老者为棠贵妃隔巾切脉,面色沉吟。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杭春山。
宫宴初见他时,因处境凶险未曾细细打量此人。
杭春山面相看起来还不到六十岁,却已是满头银发。他面相极为普通,行医时那深邃黑沉的眼睛一丝不苟,整个人也显得格外老成刻板。
听到她拜见皇帝的声音,杭春山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
将诊脉的用具逐一收拾妥当,方才神态自若落落大方地打量起左倾颜。
左倾颜抿着唇没有说话,倒是皇帝满是深意地看了眼杭春山,“爱妃身子大好,杭爱卿功不可没。赐座。”
听雨很快搬来矮凳,杭春山拱手致谢,扶着案几坐下,“皇上谬赞了,妙手治好贵妃娘娘的是左大小姐,老臣不敢居功。”
左倾颜眸底微紧,面上却不露声色。
“哦?这丫头有这么厉害?”皇帝惊疑瞥了她一眼,满脸不可置信。
“杭太医莫不是想折煞臣女吧。”左倾颜笑得无辜,“在太医令面前,我可万万担不起“妙手”二字。”
杭春山抚着银白长须,看着左倾颜目露赞赏,“左大小姐针法独到,若非你昨夜及时行针压制,贵妃娘娘肝气郁燥,抒而不得,怕是要受梦魇所困,大病难愈,重则恐还会影响寿数。”
皇帝顿时大笑,“真没想到你这丫头还真有些本事。对了,上回你不是跟朕讨了赏赐要一块神医牌匾,怎么,都这么些天过去,医馆还没开起来呢?”
左倾颜神色沉凝,俏眸也顷刻间染上忧色,“我二哥英年早逝,臣女这段时日忙着料理他的身后事,开医馆的事只能搁置了。”
皇帝仿佛这才想起定国侯府的丧事,轻咳一声道,“那自然是替你二哥料理身后事要紧。”
杭春山接过听雨递来的茶,接口道,“老侯爷年迈,定国侯府红白事接连不断,大小姐身为侯府嫡长女,怕是还要辛苦多些时日。”
殿中气氛骤然一滞,低垂的眉梢微抬,左倾颜露出不解之色,“定国侯府近日只有二哥的白事,何来红事?”
杭春山恰似无意地看了上首的皇帝一眼,恍然道,“我真是老糊涂了,左大小姐今日一直在眷棠宫,自然不知道早朝一过,皇上就给定国侯府二小姐和林家大公子赐了婚,如今圣旨想必已经送到府上了。”
此言一出,左倾颜隐在广袖之中的十指轻颤,用力地攥紧手心。
尖锐的指甲恨不得撞破掌心皮肉,再狠狠刺破那狗皇帝的心脏。也好看看那里面跳动的心肝是不是黑色的。
上首,皇帝挟着冷意的声音传来,“怎么,你不愿意?”
尾音微扬,透出属于上位者的倨傲独断。
左倾颜嗤笑反问,“皇上又不是给臣女指婚,为何要问臣女愿不愿意?”
“你!”他龙眉瞬间淬上寒霜,几乎无法相信左倾颜竟敢当面嘲笑他。
“颜颜,怎么又对皇上出言不逊?”
棠贵妃恨铁不成钢的训斥带着疲惫沙哑,从榻上传来,“还不快点向皇上请罪?”
左倾颜抿着嘴站了起来,不情不愿地跪下道,“臣女实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既然娘娘说臣女出言不逊,那就当是出言不逊好了,请皇上降罪。”
一番赔罪自省说得毫无诚意,还捎带了几分委屈。
皇帝顿时让她气笑了,冷哼一声,“你还犟嘴是吧?又想挨板子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