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翁的志向,有着汉室最尊贵的血统,有着天下人的希冀,定能造就比高祖,比你曾祖父,祖父,比阿翁更要荣耀光辉的盛世!”
刘彻说着说着,就抽咽了起来,喉间根本不能说出一句话,捂住脸极其压抑地低声哭着。
他从来不知道,他也有如同一个妇人一般,哭成这样狼狈的时候。
但这是他盼了十三年的儿子,他身为一个男子,可能一生唯一的一个儿子,能够继承他理想跟志向,继承他血脉跟传承的儿子。
这是他跟君儿,可能这辈子唯一的一个孩子。
他日思夜想,看着孩子一点一点在君儿腹中长大,感觉到孩子踢腿伸手,每日跟孩子说山海经,说论语,说老子。
他曾经在心里描绘过孩子的样貌,应该是像君儿多一点。据说男子像母亲,会更加聪慧康健。
他无数次在君儿睡着后,在她腹部旁边唤着“履儿”,感受到那份有了后嗣的喜悦。
只有做过父亲的人,才能体会到儿子,第一个儿子,嫡长子对于一个父亲的重要。
他宁可去死的是他自己,而不是自己的儿子。
如果是他死了,君儿还能扶持他们的孩子,将他抚养长大。他在九泉之下,也会含笑庇佑他们母子二人。
“履儿,阿翁连你二十加冠的字都已想好,曰放勋。”
刘彻忽地笑了笑,“阿翁是不是很贪心,给你起了商汤之名,又起了唐尧之名为字?可这是阿翁为人父的一点私心……..因为唐尧活了一百二十岁,阿翁希望你,也能够康健长安,长寿安稳。”
痛彻心扉的苦楚蔓延到了刘彻的四肢百骸,泪珠一滴又一滴地落在妻子的腰腹上,“可是阿翁要舍弃你了,不要你了…….阿翁如何舍得,如何舍得……..”
“是阿翁对不住你,是阿翁做主舍弃你,你若是要责怪,要怨怼,就来寻阿翁吧。阿翁愿意来世,愿意生生世世赎罪……..你不要怪你阿母,她何曾愿意割舍下你……..”
苏碧曦的心头就像是笼罩着比这黑夜还要深沉昏暗的痛楚,每一寸肌肤,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悲痛,看着刘彻替她做出了这个他们两个人余生一旦想起,就如同遭受凌迟之痛的决定。
他们将沉入此般深渊,永远都得不到解脱。
他们将亲手扼杀自己的骨肉,割舍下自己盼了这么多年的血脉。
刘彻终于从妻子的腰腹上将头抬起,通红湿润的双眼,眸子里侵染着难以言喻的晦涩跟苦痛,看向自己沉睡的妻子。
“君儿,我大致能知晓,窦成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刘彻将妻子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君王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已然成了惯例,而汉室天子惧怕外戚为祸,忌惮后宫干政,是诸吕之乱,吕后乱政留下来的前车之鉴。
“我在你心里,不仅是你的郎君,你孩子的父亲,你心悦之人,更是汉室天子,天下之主,需要永远提防,小心戒备的帝王。恐怕你也认为,在我心里,我对于你,也存着一份忌惮跟猜疑之心。”
苏碧曦目光复杂至极地看着刘彻。即便她此时可以说话,都不知道该对刘彻说些什么。
世上在你心中最重之人,往往能够触及到你心中最隐秘的角落,跟最不能为人道的担忧。
“我临走之前,担心会有变故,提前写了三道遗诏,一道给了你,你定然从未看过。”
刘彻当时把这道遗诏给苏碧曦之时,苏碧曦大发了一顿脾气,几乎用想生吃了刘彻的目光看着他,他唯有苦笑着把遗诏交给辛齐保管。
“我在遗诏里写的,你恐怕是猜测,若有万一,让你扶持孩子登基”刘彻亲吻了一下妻子的手心,看着妻子的眼神中蕴含着不容错认的温柔跟眷恋,“其实我写的是,若我有不测,你便是汉室的天子。”
苏碧曦震惊至极地睁大了眼睛,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即便你安然诞下了我们的孩子,我也不能保证,他不会如同秦昭襄王一般,忌惮自己的生母宣太后。更何况,我一直知晓,你最为希冀的,不过是自由自在的日子。
“春来酿酒莳花,青柳沐風;夏时赏红紫芳菲,子规夜啼,樱桃压枝;秋日尝柿子青澀,饮白酒釀,望缺月疏桐;冬寒,你一向畏冷,最喜围炉夜话,热一壶梅子酒,点一炉早梅香。此间闲客,做此间闲事。
刘彻笑了一下,“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方是孔子一生所向往,他却从未这般做过。你向往的,徜徉名山大川,烟波缥缈,你也未曾真得去求过。
“为何如此聪明绝顶之人,一定要行愚蠢至极之事呢?”
刘彻双手紧紧握住妻子的手,似是想把妻子系在自己身上,嘴上却说出了另一番话,“我还知晓,你一直担忧我会喜新厌旧,会贪恋其他鲜嫩美貌的女郎。所以,我在遗诏里,写了一封放妻书: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在我心里,你从不曾比我有一丝卑微之处。刘彻此生此世,能够娶卓文君为妻,乃是邀天之幸。”
刘彻方才止住的泪又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