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楚醒来时,天尚未大亮,夏季清晨的天空还泛着青,白色的星子松松散散地辍在西边,东方已有了亮光。
窗外蝉鸣鸟啼一阵一阵的,声音不小,却也并不很恼人。她从软榻上翻身起来,揉了揉眼睛,看了眼窗外,樟树在微风里细细碎碎地抖着树叶,平静到让人不辨年月,差点以为天下太平。
她坐着缓了一会儿,脑中僵硬的齿轮很不利索地转了两转,才想起今天是该返程了,连忙从榻上爬起身。
秦大将军有点认床,睡得其实不太好,可朝窗外看了两眼,估摸着启程的时间已经接近了,她也不拖沓,就着蒙蒙亮的晨光罩上了外袍。
她赤着脚走到盥洗盆边,马马虎虎洗了把脸,头发还散着未束,便听见门外“咚咚”的叩门声,阿湘的声音隔着门板,模模糊糊传了进来:
“主公,凌晨时坞堡来了人,说是来投奔的,您要见见吗?”
秦楚“啊”了一声,慢吞吞地踩上木屐,给自己随手挽了个乱糟糟的发髻,唰地一声拉开门,对着阿湘道:“什么人?”
门乍被拉开,阿湘就这样和她那衣冠不整的主公打了个照面,木着脸瞪着她那狗啃似的的乱发,又低头看了看她不怎么体面的“村夫扮相”,诡异地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先说正事:
“那人自称徐元直,自长葛而来,说有要事带到,非得当面见您。属下被他烦得没辙,只能先把人带过来了。”
秦村夫表情一滞,随即问道:“姓徐名庶?”
“对,本名徐庶——”阿湘应了一声,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主公怎么知道?”
秦楚没吱声,一抬手,把松松垮垮别在发间的玄铁簪抽了出来,随手揣进袖里。
她那头长发是被自己亲手铰断的,现在才长到肩下一点,发尾还有点参差不齐地向外翘,秦楚也没在意,从桌上取了条缎带,随手扎了上去。
她瞥了眼铜镜,借着潦草的镜面看见了里头人。镜子里那人有些瘦削,扎起来的发尾恰好扫在后颈上,打扮虽也不太得体,但至少也没刚才那么一言难尽了。
凑合凑合得了,反正也没人管这个。秦楚于是一把拉住阿湘的手,飞快道:
“先把人带去我看看。”
荀家人口虽多,却也不敢太怠慢她,留给她暂住的院子也带了间小书房。秦楚坐在书房内等了一阵,刚刚吃了半块马蹄糕垫腹,还未来得及喝口水,一个武士打扮的年轻人便风一样地推门进来了。
秦楚被那一声“吱呀”拉住了注意,一抬眼,恰好看见那人转身关门。
他一身平民的竹色短褐,腰间佩了把乌黑的铁剑,头发有些枯燥,几乎是风尘仆仆地进了书房,关门转身,便对着她揖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士人礼,口音中也带着点豫州方言的味道:
“在下徐元直,见过大将军。”
秦楚一点头,没在乎他不问便进的失礼,指了指对面的木榻:“先坐。”
她跟徐庶面对面,一个是睡醒没来得及收拾,一个恐怕是压根没睡,两个人发式衣衫乃至神情都在向“不太清醒”靠拢,堪称殊途同归。
徐庶倒是没对她的衣着打扮做出什么额外评价,估计自己也知道自己现在不好看。他一屁股坐在木榻上,开门见山道:
“我是来投奔大将军的。”
秦楚:“我知道。所以,你的‘要事’是什么?”
徐庶这才看了她一眼,接着道:“在下居于长葛,听闻徐/州袁术屯兵南方,忽略天子而拥立陈留王,反心昭昭,本就是想加入官兵的。然而在我整顿好家事、准备投奔前,长葛县令已先动了手,又听闻大将军来了颍阴,因此连夜收拾了行李,前来报信。”
这句“先动手”说得含糊不清,秦楚耳根一动,诸多猜测从脑中一闪而过,正欲再问,便见徐庶目光一转,盯着桌面上那叠卖相可观的马蹄糕,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口水,问:
“在下能吃吗?”
秦楚:“……”
她一口气被吊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地卡了一阵,顿时半点心情都没有了。
她端起茶喝了一口,从微浑的水面上看见自己绿油油的脸色,当真是和庭院外头的樟树相映成趣。
秦楚泄了气似的一挥手,有气无力道:“行,你吃吧。”
这缺心眼儿的也不跟她客气,伸手便捞了个最大个儿的,吃起来时仪态还算好看,动作却像上了马达一样,眨眼便吃得只剩一口。
徐庶在她震惊的目光中端起茶碗,咕咚又喝了一大口,“啪”一声放下,又抓了块马蹄糕往嘴里送。
秦楚已经麻木了。
徐庶这人长得也挺眉清目秀,生了一双正气凛然的上挑眼,如果好好打理一番,估计也是个和郭嘉差不多水平的俊秀文士。
奈何此人压根没有包袱,吃起东西来活像饿了三天,动作快得要生残影,嚼着糕点时还皱起脸,眉头紧锁地盯着陶盘,深刻演绎了何为“吃着碗里看着盘里”,实在有点糟蹋这脸。
秦楚本还想在心里感叹两声暴殄天物,又觉得以自己的标准来看,这张脸还算不上“天物”,顿了一顿,终于等到徐庶在她的注视下吃完了一顿简易的朝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