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半,未时一刻。
中原不比边疆寒凉,入夏也不过是一个夜晚的事。昨夜批复公文尚有凉风,今日晨起才发现,天气是真的热了起来。
秦楚阴沉着脸,面无表情地坐在榻上。
书房的几座冰盆还兀自散发着寒意,她手脚是凉的,心里却压着怒火,扶着茶盏的手还微微发着颤。
“主公,人已经跪晕了,”马超站在她跟前,语气平淡,“要抬下去吗?”
她冷笑一声:“别动他。晒死了最好。”
马超诺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把她口中的“晒死”当真,眼也不眨,转身便出了书房。
眼见着侍卫走远,端坐一旁的伏寿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看向秦楚。
她到现在还没有摸清情况。
自长姊升迁以后,伏寿便常常来将军府做客。秦楚虽然忙碌,对她却很有耐心,常常让人带着她玩耍。
因为年龄小、又受秦楚影响而不拘小节,她和府中几位女将很快打成了一片,连带着在外也交了些平民的朋友。
可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在府外和朋友交谈时,忽然遇到了阿湘与将军府一名武官出门。
这本也是常事,不想她那平民友人似乎和那个男性武官有旧,居然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在那之后,就变成现在这情况了。
她那朋友出身不高,是在女市讨生活的平民,与伏家小姐相识也只是偶然。
阿湘路过时顺便问了几句,得知她的职业后脸色骤变,也不多说,当即拉着那徐姓武官回了将军府,伏寿也一头雾水地跟了进去。
蝉娘则很快被人护送回了家。
“阿姊……”她小心翼翼地拉了拉秦楚的衣袖,仰头看着她,“是阿寿的问题吗?是蝉娘的问题吗?”
蝉娘就是她那女市出身的朋友。
她一连问了两次,大概是真的很紧张了。秦楚强压下怒火,勉强挤出一个尚算温和的微笑,轻轻拍了拍伏寿的脑袋:
“不是你的问题,更不会是她的问题。阿寿,你要替我谢谢她。”
秦楚说着,微微顿了顿,又看向了伏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她……蝉娘,蝉娘若不想在——”她暗暗深呼吸了一回,艰难地吐出后面几个字,“不想在女市里生活,务必转达给我。现在将军府正缺人手,需要更多的婢女帮忙。”
“女市”,汉代的妓院。
秦楚吐出这两个字时,只觉得舌根都在发麻。她捧着陶杯的手几乎要没了知觉,初伏天里凉得吓人,愤怒与无奈在她心中盘桓交织,简直混成了一团黑雾。她很严肃地看着伏寿:
“阿寿,务必记下。”
伏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明白了,阿姊。”
秦汉时期,倡家的地位虽然不高,但还不至于像宋元明清时期那样卑贱。*
在九岁的伏寿眼中,蝉娘不过是一个女闾中倚仗身体谋生的普通女性罢了,她虽隐约能感受到长姊的愤怒与无奈,却抓不住具体原因。
“……好了,你也该回家了。”秦楚对上她懵懂的眼,叹了一声,抬手把李谨招了进来,又推了把伏寿的肩,“先让阿谨送你回府吧。”
她说完,也没有再管二人,径自拉门出了庭院。
庭院日头正盛。
院子里的槐树才栽不久,还没长到能够遮阳的高度,秦楚被灼热的日光刺得眯了眯眼,好一会儿才低下头,那名与蝉娘有旧的武官,现在果然还跪在地上。
一旁看顾的阿湘见她出来,立刻上前汇报:“主公,徐英的事情已查到了。”
“说。”
“与他同去女闾的共两人,一是尚书丞雷泰,还有一个……是伏均。”
她报上第二个名字时,略微踌躇了一下,偷偷觑了眼秦楚。
伏均就是秦楚的三兄。
他是秦楚正儿八经的庶出兄长,伏府侧室养出的孩子,能力不比另外几个庶子,没能举得上孝廉,只能借着家世与京中权贵结交,勉强谋了些小差。
之前雒阳动荡了一阵,京中大小职位或多或少都被清洗了一番,伏均如今赋闲在家。此人曾经是来将军府打秋风的头号人物,最开始也好几次造访过秦楚,斗胆旁敲侧击了几回,求她帮衬着找些职位,秦楚没有在意。
现在闹出了这样的丑事,反倒有他的份了。
可能这世上就是有一些人,天生败事有余。他们怯懦无能不顶用,从未做过大恶,所做最出格的事情也不过是宵禁犯夜,甚至偶尔发发善心,会施舍一些多余的财粮给街边乞儿,看着并不像是恶人。
可他们往往受外界蛊惑,习惯行些“天知地知”的小恶,总是在私利与公义剑摇摆徘徊,却不知犯过的小事堆积起来亦是大山,中上阶层捻下的一粒沙本就足够压垮底层平民了。
——逛女市是犯罪吗?
对于东汉贵族来说,当然不是。
春秋时期就有管仲开设国有女闾,将赚取的钱财收作国用。对汉朝的贵族男性来说,他们通过这中方式娱乐消费、与同僚加深轻易,这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可是对于秦楚而言,这就是罪不可赦。
她让徐英一直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