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与他并肩穿行在北宫园内参差的梓树下,看了眼面皮褶皱、缺了手指的老太监,忽然问:
“你们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吗?”
宋典一怔,没想到她竟放下京中种种大事,先问了这个,思索了半刻,才答道:“毕岚、张恭为何进所恨,常常于陛下跟前哭诉,表示何氏专权而不容宦官。”
“陛下呢?”
“陛下……陛下摇头不答。”老太监说着,好像也隐约意识到什么,偷偷抬头觑了她一眼。
秦楚忽视了他的目光,自顾自地拨开前方一株矮桃的枝丫,依然缓慢地向前走着。
大约又走过两条小路,玄武门隐约可见,她才道:“就送到这里吧。”
宋典退了一步,微微躬身:“亭主走好。”
她点了点头,与守城侍卫擦肩走过,心中已逐渐有了猜测。
当今未有宦官明确表明要废长立幼,拥立陈留王刘协上位。少帝的地位一时难以动摇,与母家关系便也平淡起来,自然就要在无根无基的宦官与权势极盛的外戚间摇摆了。
然而刘辩心性怯懦,十三四岁登基,耳根子还软,常侍太后一同哭惨,两方攻讦之下,心生厌烦,无所措手也是常态。
从殿上二位的表现来看,召秦楚进京,说不准也是这兄弟二人共同商议的结果,究其原因,说不定真是如何进信中的鬼话一样,为了“立威”。
谁知歪打正着,何进同样也送出了请帖,少帝和陈留王居然真的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请了来了。
“真是……”秦楚哑然失笑,暗道,“真是让我坐收渔人之利。”
玄武北门前禁停车马,出宫后需得走上几百米才能看到人。
照夜玉狮子远远靠在街道一边,看见秦楚走过来,打了个响鼻,前脚跺了跺,摇头摆尾地等着她靠近。
秦楚随手拍了拍它的马脑袋,牵着它后退了几步,听到右侧传来些动静,才注意到旁边还停了辆车。
玄武门向西两尺多,是专供停行的地方。
此时早已过了上朝时间,宫中除了刘辩以外,是无人有权召见官员的,即便是太后要对官员下达指令,也都要先借着小皇帝的名头将他召进来才是。
既然如此,是谁会在她之后进宫?
秦楚心中一紧,不露形色地瞥了眼腰间银剑,手指无意识地一动。
只是,还没等她有所猜测,车厢的深色帘忽地帐动了动,驾车的家丁立即走上前,听着车里人吩咐了几句。
那车夫微屈着腰,听了两句后便将目光移向了秦楚,点了点头。
“大人,我家郎主请你上车一叙。”
她按着剑柄上前,夜照玉狮子也跟着踏了两步。秦楚淡淡道:“你家郎主是谁,连名姓都不愿报,也算邀请人么?请……”
她拒绝的话卡在喉中,戛然而止。
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榆木门上雕刻的暗纹。能乘马车,且停于北宫前的人家,必然非富即贵,她是知道的。这些“达官贵人”知道她、又想与她交往,依现在的形势来看也叫合理,然而——
暗纹上雕的是鸬鹚。
她微微垂眼,脑中不期然闪过十一年前,她从蔡府马车上跳下,抬头看见那漆黑门楣上展翅欲上的鸬鹚鸟的画面。
那时她才八岁,头一次直面“世家”这一概念,就是在蔡琰念出“颍川荀氏,累世高风”的时候。
彼时她还未在脑中构建起东汉世家的体系,让系统在半空落下块石头,还想踩着翻墙过去,没想到一转头,便是那位愕然的荀家子房。
没想到再一次与他相遇,是在这种情况下。
看来停在北宫的车辆主人并非是为了见陛下或太后,而是在等她啊。秦楚立刻改口:“好。还请你稍后派人,安顿下马匹。”
她说着,抬手掀起车帘,弯腰踏进厢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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