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雒阳来信”当然不仅仅是“从雒阳来的信”,而是指皇宫中传出的消息。
当年被她剁了两根指头的大宦官宋典,如今依旧鞠躬尽瘁履行着他的职责,兢兢业业地把皇宫里的消息往关外送。
一封信从京城送到西北,就算跑死了良马,也要十日以上的工夫才能抵达。
宋典的信迄今为止也只是例行汇报,例如某某宦官得宠后乡人横行,与何国舅极不对付,或者陛下偏爱次子刘协,屡次起过废长立幼的念头。
这些事可大可小,不过总体而言,都还无伤大雅(至少对秦楚来讲),而负责和宦官交接的秦妙也明白她的意思,为了防止出错,就把这些信混入伏府的家书里,一起寄过来,大约在每月二十五日左右就能送到。
有时候,伏府家书的内容比宋典的密信还有含金量——比起鼠目寸光的出头鸟,真正的既得利益者往往能看到更多东西。
她面色如常的拆开信封,首先看到的居然是来自更远南方的问候信。
郭嘉本来和贾诩蔡琰坐在一块儿喝茶,若有所感,忽地一转头,就看到秦楚手里这份规制与以往不同的信笺,远远看过去,字迹都丑了不少。
他心下一紧,手兀地一抖,“啪”一声,便将茶盏按回到桌上。
秦楚才刚看清“孙策”“庐江”几个字,还没来得及细读,便被他弄出的声响引起了注意,侧头看了眼紧绷起来的郭嘉。
“嗯?”
贾诩察言观色的本事已臻入化境,见秦楚疑惑抬头,立刻摇起了羽扇,低下头,心无旁骛地在西北四月扇风纳凉。
蔡琰捧着茶碗淡定地吹了口气,对周围事务毫无知觉,将碗里热气吹散了些许,才慢吞吞地抿了一口。
两个人就“岁月静好”一词达成了微妙的共识。
郭嘉:“……”
不靠谱的同僚只会看热闹,主公……心上人也看过来了,他只好硬着头皮维持住自己老谋深算的人设,颇不识好歹地打断了秦楚对童年时代的追忆,出声问道:
“主公难道不先看雒阳来信吗?”
这一个“难道”,真是诉尽了忠肠,恨不得把“别理孙策”四个字直接贴在脑门上,中年男子贾诩听得牙根一酸,立刻抬了抬手里的鹅毛扇,把头埋得更低了。
这么掉水平的话,实在不像出自堂堂军师祭酒,郭嘉立刻找补:
“四月来信提早了近十日,听闻途中已换了六匹马,此事反常,或是雒阳出了什么变故。”
这也是废话了,能让秦楚帐中的三大谋士都坐在议事厅里,她自然也知道问题。
更何况,以秦楚一目十行的速度,她先看哪一封都不妨事,郭嘉这话属实奇怪了点。
然而人总是当局者迷,秦楚嗅觉失灵,压根没闻出来郭嘉话里那坛陈年老醋,她居然很是认同地点了点头:“我这就来。”
接着便取出两张带着沉香气味的信帛,将荀彧与孙策的信叠放到另一边,这才取出了从伏家寄出的那份。
还是正事要紧。郭嘉也不管“荀文若怎么也来”这事了,盯着秦楚不断下巡的双眼,等了片刻,猜测她应当已经看完,才开口问:“情况如何?”
“……”秦楚面色凝重起来,没有回答。
她将竹简往郭嘉手里一抛,又立刻翻出了最后一块布包,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拆开,从中扯出了宦官亲笔的绢布。
郭嘉立刻接住伏家来信,摊在桌面上,好让蔡琰贾诩都能看清。
三人逐字。
“帝崩,何氏专权,宦官不稳,近日可归……”
蔡琰一字一句地念出信上的内容,脸色愈发难看起来,读到“近日可归”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有点喘不上气了。
西北羌患还未除尽,非得有人坐镇不可。但转眼雒阳就出了这样的大事……想安稳留在边疆,几乎已经不可能了。
可是西北谁能守?
西有羌人蠢蠢欲动,东边叛军还未解决……秦楚一旦离开,若没有合适的人手替代,凉州恐怕又要乱了。
她这边忧心忡忡,秦楚那边还在皱着眉翻看宫廷密信。
宋典是经历过光和元年宫廷政变的老宦官,深得皇帝倚重,又与剩下那几个大宦官关系密切,如今被秦楚牢牢捏在手里,也只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据他所言,宫里因为先前诛宦而夹着尾巴装孙子的常侍们,又有点狗急跳墙了。
先帝喜欢小皇子刘协,连带着宦官和他也关系最好,据说先帝临走前还托付他们拥立刘协——鬼知道真的假的。
然而,此时再次登台的掌权外戚,却坚持“依礼”扶持大皇子刘辩登基。背后的原因谁都清楚,因为刘辩是何皇后所出之子,与何天然有着血脉上的连结。
围绕着“明天的皇帝到底是谁”这个问题,外戚宦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辩论台都快被拆了,双方一天到晚吹胡子瞪眼,干啥都像是要打架。
信送到这里,也的确是要打了。
何进每天想着经典复刻,预备把光和元年的诛宦政变再演一次,磨刀霍霍向阉人;宦官们除了宫中势大和眼线遍地以外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心里怕得要死,准备先下